大越国此时虽然算不上吏治清明，但比之前朝，因为有了高产作物，如土豆玉米等的存在，百姓不至于劳作一年还要冻死饿死，只要不是连年的灾荒，再怎么的都能混个半饱，勉强活得下去。
因此，大越国虽然有过洪灾旱灾雪灾，甚至瘟疫也曾横行过，但这么多年，除了流寇山匪，倒是从没有百姓揭竿而起的。
至于突厥等蛮子的侵入，那是哪个朝代都有的事情，不能算在内乱里。
正因为如此，沈云昭张口便是大越国要乱了，即便梁巍等人知道，沈云昭乃是当朝皇子，虽然不够仁和，但绝不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的人，他们还是忍不住怀疑沈云昭话中的意思。
不过想想，沈云昭统领通政使司，而通政使司，历来便是情报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或许，是沈云昭截获了什么他们还不知道的消息，才会有这样的判断。
而且，这消息肯定是郑国也知道的，不然郑国也不会选这个时机，来逼迫挑动于家造反。
在座的都是靠脑子吃饭的人，沈云昭的一句话，顷刻间他们便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有了自己的解读，然后重视了起来。
“阿昭可是查到了什么？”沈云晖起身迎了沈云昭进来，让他坐下后，沉声询问。
沈云昭坐定，低垂了眉眼，灯光映射下，那张脸如玉做的桃花一般，秾丽而清冷，灯光摇曳的时候，明光与暗影交织，在他身上投射出别样的魅力。
众人的目光本就都集中在他身上，这会儿忍不住心神都被惑了一下。
还没找回理智，他们耳中便听到了他的说话声，清冷而又淡漠：“钦天监预测，接下来还会有大雨。”
众人有些疑惑，梁巍疑惑“嗯”了一声，一时间没想通，沈云昭怎么忽然扯到了降雨上。
“是，钦天监是如此说过。”稍后，沈云晖也想起来了，今天在朝堂上，钦天监确实是有这么说过。
他很快反应过来，“阿昭是说，今年可能会有洪灾？”
沈云昭微微颔首。
梁巍等人也反应了过来。
这才六月底，便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雨了，致使京城湿热非常，与往年的少雨，大不相同。
若是再集中来几场大雨……
“不排除这个可能。”还没发生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但万一呢？梁巍便接了一句话。
“阿昭可是还查到了其他的消息？”沈云晖追问。
如果只是这样一个消息，沈云昭不会那么笃定地说大越国要乱了。
沈云昭抬眸，密密眼睫在面上落下浅浅阴影，他再次颔首：“之前我发现最近似乎有第三方势力插手，引导我们行事，便命人去查。”
“排查下来，查出不少的事情，但都是七零八碎的，也是这一日，才前后联系了起来，得出了一些推测。”沈云昭确实是早就在查了，但之前也没查出什么来，或者说，查出的事情和他想要知道的消息不相关。
但今天出门赶来二皇子府之前，他忽然把今天钦天监所回禀的消息，与之前那些消息，全都联系了起来，像是把散落的珠子，穿成了一条项链。
颗颗分明又联合起来，成为了一个整体。
沈云晖等人便去看沈云昭带过来的那些情报。
只翻看了片刻，沈云晖的面色便猛然变得沉肃无比。
其他人从沈云晖手中接过他看过的消息，也是只看了一会儿，面色就变得奇差无比。
梁巍加快速度，又翻看了几份消息之后，面色凝重与沈云晖和沈云昭说道：“这么看来，郑国早就算到今夏有连绵大雨、洪涝将至了。”
否则不会在月中便蓄意去破坏各地堤坝。
虽然因为沈云昭发现的早，大部分破坏的不是很严重，但要知道，北方自来雨少，堤坝本就不够高，或许本来还算牢固，但被这么一弄，怕是经不起洪水冲击。
一旦决堤，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多少良田，将会被淹没。
一时间，书房里气氛凝重到，连空气都无法流通。
“这些狗贼，真是狠毒已极。”一个幕僚气红了眼睛，恶狠狠咒骂。
“先尽力修补已经损毁堤坝，并严防其他地方堤坝再被破坏。”梁巍还算是比较冷静，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想出对策尽快处理，把可能的损失降到最低。
其他的都能以后再处置。
其他人纷纷附和，沈云晖便和沈云昭约定，第二天沈云昭进宫去见皇帝，回禀此事，以便于皇帝传谕各州郡，或修整堤坝，或严防破坏。
皇帝这段时间，当然也察觉到了郑国的一些异动，但并没有把所有事情联系起来，现在听沈云昭的回禀，皇帝面色立时大变，急声询问：“可是真的？”
沈云昭只是把昨晚给沈云晖看过的一些情报，再次给皇帝看过。
其中一部分，皇帝也是知道的——各州郡有事自然会上折子，何况皇帝手下也是有人的，两相验证，再加上昨天钦天监在朝堂上回禀的事情，皇帝便知道，沈云昭的猜测，十之七八是真的。
心底有了这样一个认知之后，皇帝的面色，便再也好不起来了。
洪水滔滔，淹没良田、冲毁家舍，便已经是极大的灾难了，若再加上郑国的有意捣乱，大越国将会面临怎么样的局面……
皇帝有些不敢想。
但却不得不想。
沉着脸，皇帝立时便宣召大臣进宫。
一个王朝，平日里官员各种扯皮，为了利益不惜各种攻讦争斗，但当有人想把他们吃饭的碗都摔了的时候，利益驱使下，这些平常最是会打官腔的官僚们，只在一天之内，便行动了起来。
皇帝看着，心底忍不住冷哼。
但现在也不是和他们算账的时候，皇帝急急谕令各地官府加强防备，又调动军队，严防郑国突袭。
至于如何处置于家，皇帝也应有了决断。
于君明正在满宅子游走。
生于斯、长于斯……
及冠、娶妻、生子……
煊赫一时，炙手可热……
新帝即位，女儿入宫，盛宠不衰……
先帝时候，他显赫，却非无人可敌。
新帝却在他面前，俯首帖耳，更别说那些大臣了……
万万人之上的滋味，让野心急速滋生。
于君明曾以为，在他登顶后，即将死亡的时候，他还会回到这座宅子里，长眠于斯。
可忽然有一天，他无论做何事，结果都不怎么如人意。
甚至毫无预兆之下，他不得不忍痛看着儿子死去，忍怒告老，蛰伏于斯。
再到如今，风刀霜剑严相逼，郑国、皇帝、沈云晖、沈云昭……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目的，都想着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都想着逼他按着他们的心意行动，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于君明不想让他们如愿，可如今，却又被逼到了，总有一方会如愿的地步。
慢慢的，于君明走回了书房。
于天川和于府的管家，已经等在了书房门口，看到于君明，两人急忙行礼。
于君明摆摆手，让两人起来。
进了书房坐定，于君明去看管家，管家知道于君明的意思，立即回禀：“老太爷，事情都安排好了。”
于君明闻言，微笑颔首，叮嘱管家一切按照吩咐执行后，便去看于天川。
“父亲。”于天川眼中含着热泪，哽咽看向于君明，“您、您……咱们一起走吧，找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手中钱财，足够咱们衣食无忧一辈子的，父亲……”
于君明笑着看了于天川一眼，说道：“我生于斯、长于斯，自然也该长眠于斯。”
“我已经老了，奔波不动了，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你能好好的，出去后，再给我生几个孙儿，好让我于家香火不绝。”
“若我跟着你离开，怕是顷刻间，便会被围上，反而还连累了你。”
于天川眼泪猛然落下：“不至于这般绝望啊父亲。”
“我意已决。”于君明说了一句，而后招手，让他上前来。
于天川急忙起身拭泪，凑过去倾听吩咐。
不过片刻间，他猛然抬头，后面色大变：“父、父亲，这、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于君明瞧着于天川那震惊的模样，叹笑一声，“莫怕，有这个消息在手，便是最危急时候，你也便能借此和他周旋，扰乱他心神，趁他慌乱时候，找一条生路。”
“且，你妹妹她，也会忌惮几分的。”
于天川呆着没说话，于君明微微蹙眉，庶子没有经过精心教养，果然是不如嫡子，但怎么都是他的血脉，此时总要给他的逃生路，再添一份保障的。
推了推呆滞的于天川，于君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情势已到如此地步，再留在京城，便是死路一条，我这便让人送你出去。”
“他们都希望我死，但在我死之前，他们都得忌惮着那些落在我手中的把柄，绝不敢真的对你如何的。”于君明慢慢说着，给于天川信心。
于天川重重点头，擦干眼泪：“父亲，儿、儿必不会辜负您的一番心意，定然……定然会好好活着……不让、不让于家香火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