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文士往日里便对传言不甚信任,等霍天野给他用了据说楚青玖用来治好许多人的臁疮的药、他的臁疮却一直不好之后,他便更觉得楚青玖是沽名钓誉之辈。
被霍天野强制带到京城,并一定要带他来三皇子府,亲自给楚青玖看得时候,中年文士心底是不以为然的。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便是中年文士对楚青玖的看法。
他觉得,这位楚姑娘既然是钦定的三皇子妃,说不得背后是有太医院或者是其他医术高明的人,来为她捉刀代笔的,否则一个小官家出身、还和家族断绝关系的女子,怎么可能成为三皇子妃。
她应该是个手段高超能笼住男人、又虚荣以至于喜欢沽名钓誉的女子。
可中年文士虽对楚青玖不以为然,但架不住霍天野一定要带他来,他只能屈服,跟着霍天野到了三皇子府。
反正,只要楚青玖没把他治好,霍天野也就知道,这位名声颇盛的楚姑娘,真没有那么厉害了。
可只与她一接触,中年文士便知道,自己对楚青玖的判断,其实是错误的。
沽名钓誉者,总沾着一些虚伪的恶臭味,且因为没有底气,行事便有有些虚浮。
但楚青玖不是这样的,她因为胸有丘壑,所以自信从容。
这种气质,很难骗人。
而她也与中年文士心中,那些千金贵女完全不一样。
起码,几乎没有一个千金贵女,能对着流着脓血的疮口还能面不改色,也没有一个千金贵女,能面不改色撩起男人的裤子,去看男人的腿——别说千金贵女了,便是一般的市井妇人,都没办法这么镇定做这种事情。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对病因病理的论述,精辟而准确翔实,一看就知道,她真的是医术高明而非是靠别人来扬名的——起码那所谓的静脉瓣,是霍天野都根本不知道的。
否则,霍天野不会面有震惊神色。
那这样一来,之前别人传颂的那些事情,便可能都是事实。
误会这样一个仁心仁德、活人无数的大夫,中年文士心底有些愧疚,他羞愧向楚青玖道歉。
楚青玖笑了一声,对中年文士说道:“你想得没错,我真不是那种仁心仁德人。”
她会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一些人,也会不在乎身份地位,尽力救治病患,但前提都是,不侵害她的利益。
若是有人侵犯到她的利益,她反击的手段,绝不是仁慈的人能做出来的。
这些她自认没必要和中年文士细说。
中年文士却笑了笑说道:“我懂楚姑娘的意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因此,以直报怨便很好。”
但在中年文士看来,楚青玖又着实是一个真正仁心仁德的人。
即便楚青玖否认,中年文士还是很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过同样的,他也没有和楚青玖细说自己的想法,这份儿的尊敬和认同,不必浮于口舌中,放在心底就好,以后楚青玖若是有用到他的地方,他也一定会尽力而为。
两人聊天的这会儿工夫,霍天野已经把方子抄得差不多了。
其实金疮痉在受伤的兵士中出现的几率并不大,还没有失血或者伤口化脓高烧而死的伤兵多。
但它又非常要命,只要得了这种病,兵士就必死无疑。
有这个方子在,总能多救几人。
见霍天野抄誊完了,楚青玖便停下和中年文士的聊天,转而去和霍天野说话:“这治疗金疮痉的方子是一整套,共有三个,以病程、病情不同来划分。”
“赤霄的情况还算是好,我给赤霄用的便是第一个方子,名为驱风止痉汤;第二个方子名叫行血逐瘀汤,方中有白芍、生地、川芎各5钱;桂枝、归尾、生地、生姜各4钱……”
“第三个方子名为通经活络汤,其中钩藤、川乌、法半夏、干姜各5钱……”
“病患在痉挛期间,因风邪入于经络,所以用驱风止痉汤驱风镇痉;若无效,且病患有厌食、便秘及腹壁痉挛着,多是因为内脏积滞瘀血、血气不能正常运行,所以用行血逐瘀汤子行血祛瘀,服药后多会有黑色或者暗红色血便。”
“霍大夫也能看到,比之前两个方子,通经活络汤中,川乌、白附片、天南星、半夏等,都是大毒药物,意在用猛药救病人于病势凶险危急时刻,乃是在前两个方子都无效、或者病人病势凶险时候所用之药。”
霍天野一边听,即便快速记下楚青玖的话,写完,还给楚青玖看他自己记下来的,有没有错漏。
楚青玖给霍天野解释得很详细,为什么用这个药、什么时候用这个药,一一分说明白,就是因为霍天野对内科研究不深,楚青玖怕他自己做不好判断,所以这会儿给出的解说越是详细,到时候他越是容易判断。
这么掰开揉碎了讲,霍天野自然就听明白了。
他感激看着楚青玖:“多谢楚姑娘赐教,霍某也要代天夕所有因此方活命之人,谢过楚姑娘。”
楚青玖不在意这个,但也懒得客气说些谦虚的话,只笑了笑,和霍天野说道:“我这几天懒怠出门,就麻烦霍大夫把这病历,带去生久堂,让他们抄誊一份,免得他们心里痒痒。”
这点小事,霍天野立即答应下来,等说了“好”之后,霍天野又担忧看着楚青玖,关心道:“楚姑娘是身体还没好?”
从开始到现在,楚青玖一直都会经常去生久堂给人看诊,这次霍天野想请楚青玖帮友人看病,去生久堂询问时候,才知道楚青玖已经有十多日没去了,听说是病了。
刚刚见楚青玖面色红润、精神也很好,霍天野还以为楚青玖已经病愈了,但现在听楚青玖的意思,似乎还不能出门。
只能是因为病还没好吧。
楚青玖摇摇头,也没详细解释,只说道:“并非如此,我的病已经好了,只是暂且确实是不方便出门。”
霍天野自然不好刨根问底,又谢过楚青玖之后,和中年文士一起离开三皇子府。
“我先送文诚兄你回去。”出了三皇子府,霍天野和中年文士说道。
中年文士名连文诚,他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又无多余资财雇请小厮随从,此次上京,便住在霍天野的家中。
霍天野还得去一趟生久堂,到时候让连文诚等在车里他不放心,跟着进生久堂,又会让他疼痛,便想送连文诚先回霍家,省得上车下车的折腾他。
连文诚却对生久堂很感兴趣。
之前他虽然对楚青玖不以为然,觉得楚青玖是沽名钓誉之辈,但连文诚对生久堂却是很赞赏的,因为生久堂切切实实解了部分百姓的忧愁病痛。
现在听说霍天野要去生久堂,连文诚自然想去看看。
霍天野看了一眼他的腿。
“不碍事,一时疼痛,我还是能忍的。”连文诚不在意。
霍天野想想这几日到京城后,连文诚一直呆在自己家里,尽管他让连文诚不要拘束,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但连文诚自从腿脚不便后,即便是在家中,为了减少家人的麻烦,都会控制吃饭喝水的量,何况是在别人家。
怕是这些日子,连房门都没怎么出过。
要是把他那么关几天,霍天野能疯,也确实是该让连文诚出门走走了。
这么一想,霍天野便应下来,带连文诚去了生久堂。
霍天野本想把马车直接驶到后院,这样连文诚下车方便,连文诚却想到铺面看看。
“人太多,又都是病人,撞到你便不好了。”霍天野不太赞同,连文诚莞尔一笑:“我没打算下马车,就掀开帘子看一看罢了。”
这倒是可以,霍天野应下,直接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生久堂的铺面附近。
连文诚掀开车帘,便能看到生久堂里面。
看了好一会儿,连文诚才对霍天野说道:“走吧。”
“看出什么来了?”霍天野笑着问连文诚。
连文诚想了一会儿,说道:“悲悯和希望。”
霍天野就不爱听文人这些弯弯绕绕的话。
马车直接驶入后院,停车后,霍天野把连文诚背进了大书房,让他坐好。
霍天野前几天就来过生久堂,想请楚青玖帮着朋友看病,现在看霍天野背着人进来,何玉良抬头问道:“这便是你哪位需要求医的朋友?”
霍天野点点头:“对,是他。”
“怎么到生久堂来了?阿九没让你们进门?”何玉良奇怪询问,不是说今天要去三皇子府么?
“已经看过了。”霍天野回答何玉良的疑问,“楚姑娘给开了药,刚好我想问楚姑娘关于金疮痉怎么治的事情,楚姑娘便让我把病历送来生久堂,让生久堂也抄誊一份。”
听到病历,何玉良就是一喜:“快给我看看。”
霍天野也不卖关子,直接把自己从楚青玖处抄誊的病历给了何玉良,对他说道:“你快些抄,我先去给文诚兄抓药熬药。”
何玉良根本顾不上理他,摆摆手让他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