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没关系,你现在有条件用很锋利的菜刀了。”楚青玖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因为想起幼年艰辛而难过。
她想,这么好看的人,必须得好好安慰。
她便说道:“那会儿穷,但你现在有钱了,不用再委屈自己,菜刀可以用一把扔一把。”
青年心底充满沉郁阴霾,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让他忍不住轻笑。
“其实我觉得你一刀捅死就好了,不应该凌迟。”楚青玖说,青年笑容淡了淡,“嗯?”
“会弄得到处都是血,你那会儿没人帮忙挑水,要洗衣服,还要洗自己身上,肯定很辛苦吧。”楚青玖想着就心疼,目光里带了出来。
青年回想当时情形:“还好,大概是发现了我比较凶,下人都不敢再怠慢我,我吃得好了,穿得也好了,衣服也不用自己洗了。”
“那结果还不错。”楚青玖评价。
青年桃花眼弯弯,目光流转时候,缱绻多情:“是,确实不错。”
被她这么一说,再回想起那些沉重到让他滋生无数暴戾想法的往事时候,他忽而带了点庆幸——幸好他很凶,她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
他还发现,她会心疼他。
青年垂了眼睑,浓密睫毛遮掩了眸中翻滚的情绪,低声说道:“可她害怕我、咒骂我;所有人都说,我残忍、暴虐、凶戾、嗜杀,根本不是人,是个怪物。”
他似乎有些难过。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楚青玖完全不赞同:“你很好。”
“你比这世上的许多人都干净。”
“你宁肯自尽,也不会让自己变成他们口中毫无理智的丑陋怪物,这是你生而为人的骄傲;而有些人,顺境的时候是个人,绝望的时候……”楚青玖忍不住摇摇头。
青年低笑出声,空气随着他的笑声轻轻震动。
这是第一个,说他干净骄傲,在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满手血腥、阴暗狠毒的时候。
楚青玖摸了摸耳尖,真是的,能别勾人了么,她怕控制不住她自己。
青年嗓音嘶哑:“但,所有人都这么说啊。”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的。
“普世的道德观,存在就有它的意义,用以衡量是非善恶,约束人类谨守最后的底线,这是没错的。”
“但人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是有限的,人的大脑是会被情感情绪所左右的,人在一定时间内所遵循的道德标准也是基于普遍的利益而生的。”
“有鉴于此,他们在评价一个人的时候,容易被眼前的景象、被别人的言语所误导,从而得出错误的结论。”
“而能轻易被蒙蔽、被误导的人,要么是无法分辨是非善恶的蠢货,要么是利益所在,他们被逼或者自己主动被蒙蔽、被误导。”
“甚至有些人,明明没有利益冲入,也明知道真相如何、分得清谁是谁非,但因为自身的恐惧、懦弱、嫉妒等等情绪,选择无视真相、闭上眼睛说谎。”
“你在意他们的诋毁,就是落入窠臼,桎梏自己。”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从无视不喜,到厌恶痛恨,生母歇斯底里的谩骂厮打,与别人的恶意侮辱,构成了他的童年。
“是这样么?”青年微微有些怔忪,眉眼低垂,秾丽容貌中流落出浅浅迷茫。
“对。”楚青玖道:“你看我,我不会主动去害人,甚至还蛮愿意救死扶伤的,我也没有失去理智,以杀人放火看别人痛苦为乐,但就因为我不像一般人一样,看见个受伤的就红眼,看见个家庭拮据的就唏嘘,我也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扎堆儿玩耍……”
“很多人就说我没同情心、孤僻、不合群!”楚青玖哼了一声,“可我怎么生活,关他们屁事;他们想要我如何,又关我屁事!”
青年神色间有些迷惘,怔然出神间,更有些少见的脆弱闪现。
楚青玖心痒的厉害,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安抚他的脆弱。
她伸出了手臂。
面色微微一沉。
不死心,她又踮起了脚尖。
最后她心底呵呵一笑——贼老天,你死了。
“多谢你。”青年回神,眉眼间郁气消散一些,他认真看着楚青玖,“多谢你今日的话。”
楚青玖觉得他又好看、又很乖的样子。
可爱,想!
但想也没用。
挥手道别后,楚青玖斗志满满进了药铺。
“珍珠粉没有更细、更干净一些的?”但在第一家药铺、第一个药方,楚青玖就经历了挫折。
“这已经是最细的了,姑娘便是去其他人家,也很难找到比这更细腻、更洁净的。”掌柜说道。
楚青玖蹙眉,虽然她不是内服,不需要研末到极细,但就算只是敷面用,这个细腻程度,也完全不行。
但除了细腻程度之外,其他方面还算不错,楚青玖选择买下。
第二个药方也出了问题。
“没有万寿菊?”楚青玖又说了几个万寿菊的别名,“那金菊?金鸡菊?柏花?里苦艾?”
“抱歉,这位姑娘。”掌柜拱手:“这味药,老朽开了一辈子的药铺,别说卖过,确实连听都未曾听说过。”
“那臭芙蓉呢?”楚青玖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这个倒是有。”掌柜回答道,拿了一味药材出来。
楚青玖抚额:“这是臭梧桐,并非是臭芙蓉。”
掌柜的脸色有些不好,这姑娘,是专门来捣乱的么?
他不快道:“抱歉,老朽孤陋寡闻,实不知万寿菊此药。”
楚青玖无奈,暂时不管这个方子,先配七子白。
但七子白配的时候,也出现不少问题——楚青玖说的药名,店家不认识,说了其他名称,给她拿上来的药不一样,老半天才对上。
要不是掌柜见楚青玖挑药材时候,一眼便可辩出好坏,连是新药陈药都分得清楚,知道她是内行,而且找出来的药也都买了,差点以为她是专门来捣乱的。
而楚青玖连走了三家药铺,依然没有买到万寿菊,想到万寿菊原产地不再中国,楚青玖只能作罢,用其他药物做了替代。
想想今天的买药经历,楚青玖皱眉。
她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
一是无论火烧、受潮或者虫咬,都会让纸质书册受损,导致典籍不全。
二是古代文字一直在演变中,同一个字不同时代写法不同,可能导致后人错认。
三是典籍基本全靠手抄,难免会有抄错处,其他人再摘抄、引用错误典籍上的话语,这错误便越传播的广泛。
四是地域不同,对相同药物可能称呼不同名字,不同药物反而称呼相同名字。
五是避讳,帝王名字、庙号、谥号;尊长名、字、号,都要避讳,遇到了,或者改用其他字近音近义字、或者直接不写、或者写成缺笔画的。
如帝王名号之类,还有据可考,可还原本来话语;若是某人避自己长者讳,那除非熟识之人,否则可能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原本该是什么字。
后来礼教更加严苛,甚至除避同字外,连嫌名都要避讳。
六是药物的种类,并不是一下子就全都出现的,而是一代代医者在不停的实践中,逐渐补充完善的。
当然,还有其他许多原因,导致药物不全、名称混乱。
越想,楚青玖眉头皱得越深——药物种类不全很影响她行医开药,但这还算是好,毕竟许多药物可以做替代。
但同种药物名字不同、不同药物名字相同,导致后的后果更严重——
病人拿着药方去药铺抓药,很可能药铺会抓错药,非但不能治病,反而可能害命。
楚青玖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她心底萌生出修订药物辞典、统一药物名称的想法。
但她忍不住又摇摇头——要说药物辞典,现代有许多汇编好的,如今都记在她脑中。
只要确定这个大越朝的药材与原先世界的药材相同,她可以很快就写出来。
但想要让整个大越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所有地方,都用统一的药物名称,这就难了。
但——楚青玖从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她虽然没有什么伟大的为国为民的志向,要是让她像是神农尝百草、李时珍踏遍千山万水那样编撰医书,她是绝对不会愿意的。
可她本身已经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所需要的,只是把现在药铺中的药材整理分类,画出精细图像、给出统一名称。
再把现在没有的药草,画出来并找人挖来,辨认无误后同样给出统一名称,最后集结成册便可以。
这可能需要不少时间,但绝对不是很辛苦的事情。
这事情她做得到、也该做,才不枉穿越一回。
至于推广——总会有办法的。
下定决心后,楚青玖斗志重新昂扬起来。
刚回去浮翠阁坐下,屁股还没坐热,有个粗使丫头急慌慌跑过来。
粗使丫头是不被允许近主子身的、也不允许靠近主子坐卧房间。
但浮翠阁本来是准备给楚青兰和楚青薇住的,她们自己就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除了洒扫倒夜香之类的粗使丫头,不用刘蕴真额外安排人手。
等把浮翠阁安排给了楚青玖,刘蕴真也“忘了”安排人手。
导致如今浮翠阁,除了桂香之外,只有三个粗使丫头、一个倒夜香的婆子。
“这么慌慌张张的,你的规矩呢?”桂香低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