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田有心教房世宁,这日知道安氏带着房世宁搬回来了家,就找了个闲空带了一本《三字经》来看望房世宁。
房世宁正在摆弄她的冬菜,安氏和田彩春在厨房忙着做羊乳饼。
王保田一进院子,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闻所未闻,不禁多吸了几口。
安氏急忙把王保田请进屋里,又端上来两盘点心,外加一碟子羊乳饼。
向房世宁道:“这是村长爷爷,他今日特意来看你的。”
房世宁乖巧的喊声“村长爷爷”。
眼前的丫头长得跟自个儿孙女差不多,可是他记得这丫头户籍上写着生于升平十六年,如今都是升平二十六年了,十岁的身量还不如八岁的丫头,加上黄蜡的脸色,瘦削的小胳膊小腿的,可见在林家吃足了苦头。
最好的是她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纯良安然。一个备受磋磨的小姑娘还能保持如此纯净的眼神,实在难得。对了,还有胆量单独一个人对上房贤志两口子,却又是个不驯的。
好!好!好!
房世宁“来”了后几乎没出过门,认识的也就是李家一家人,还有几个和奶奶相熟的妇人。
这个村长爷爷最为显眼的是他的山羊胡子,看来平时颇为在意,打理的不错,自有一股学究味道。这个村长虽然只是个童生,但神情间好似上世在傅府师从的先生,心中不禁起敬。
王保田问了房世宁都读了什么书,认识什么字。
房世宁一一回答。说,父亲重在考学,故只教了《三字经》,认识的字也都是《三字经》里的。
王保田让她背了一遍,又让她写了几个字。
房世宁最拿手的是簪花小楷,想当初在京城的名声,大部分得益于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但如今她不过还只是识几个字,就算再聪慧,字迹却不应该是多好的。
想了想,到厨灶里找了根黑木棍,在不平整的地上径直写了三个字“房世宁”。
虽然极力隐藏,但练了多少年的功力总还带点底子,王保田有些意外。
启蒙的那些孩童里,有的练字四五年了,恐怕都不曾有这个风骨。思及她的父亲本是个秀才,她这一手好字倒也说得通。考校了一番,心中满意。又问还想学些什么东西。
房世宁说,不拘什么,能明理自立即可。
王保田摸着山羊胡点头。此女虽没说将来要如何,但“明理自立”四字可见其志向。不是他夸口,恐怕权贵人家女子读书的目的都不一定知道“明理自立”的道理。
孺子可教!
王保田把《三字经》收起来,起身道:“启蒙不外乎三百千,既然《三字经》你已经熟读弄懂,那这本书我带回去,另外让人给你带本《百家姓》来,有不认识的标记下等一起来问我。”
临行前,对安氏道:“将来村里人会感激你把丫头的户籍落在村里的。”
安氏莫名其妙,但王保田看重房世宁的意思她还是懂的,赶紧包了一包羊乳饼给他,“这是自家做的吃食,世宁的事情要村长费心了。”
因为得到王保田的承诺和看重,房世宁心中大安。
房世宁思前想后,觉得得先找个依靠。一是为了让自己的所会所知有个缘故和出处。之前对安氏等人说的老头毕竟经不住推敲,安氏他们不会怀疑,可架不住将来别有用心的人会追根究底。虽然王村长只是启蒙,可她自己也不科考做官,识字足够了。二则是听了安氏和李家人对王保田的评价,觉得此人可交。王保田除了自有一股读书人的气度,他还经常和官府打交道,与他家交好,以后说不定能少去很去麻烦。
当然,见着王保田本人后,房世宁倒是从内心觉得此人可敬,与旁人相比,敬重中多了几分亲近。
安氏和田彩春热火朝天的做着羊乳饼,后来因为卖得好,冯胜利每日就加了要货量,短短十来日,去掉买羊乳、买柴火的钱,安氏已经攒下了足足十两银子!
明日是腊月十六,是方圆百里百姓的大事——化生寺每年都在这一日施粥。
安氏一直记着去还愿的事,早早就让刘亭给买了一应物什,精米、白面、香烛、金箔等,就着这这一日去谢谢佛祖。
安氏和房世宁商议好把每日去送羊乳饼的活计交给刘银,省去了自家来回跑腿不说,刘银那里也能赚点辛苦银子。刘银看年关将近,索性把牛车交给了大儿子刘亭。
刘亭送货不多问,也不多看,房世宁很是欣赏。定好送一趟羊乳饼到五福斋,二十文钱,送了十来天,刘亭虽然赚的不多,但胜在稳定。
房世宁好话说尽,终于挣得安氏的同意,她可以跟着一起去。
不过眼下得先把银子分了。
安氏、房世宁,还有李家一家人围坐火笼旁。
火笼是房世宁要李长林找人做的。既可以烤火暖和,也可烘干衣裳,若是吃饭不着急,还可以架锅做饭,省时省力。
安氏拿出银子,有整有零,“这些时日我们紧赶慢赶,如今挣了这些了。”
李家人都看着一家之主李初五。
李初五早听安氏说今晚要算账,可是这把银子明晃晃的拿出来,还这么多,心中有些慌。
“宁丫头,你把这些日子的账目念一念,我们大家都听听。”
变戏法似的,房世宁掏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的正是这些天的账目。
从她和安氏提出要和李家分成开始,她就开始一笔笔的记账了。
没有笔墨纸砚,她一开始使用烧头的木棒在墙上记着,后来王保田送她《百家姓》的时候特意送来了笔墨纸砚,这才正儿八经的记起账来。
当然,他啊的那一手字还是藏拙,有的甚至一团糟,旁人都不知道她记了什么。
房世宁按照日期一笔笔的念出来,包括买入的羊乳、白糖,还有后来的柴火,奶藤等,就连李长华帮着烧火,李长柏呼朋引伴得来的杏仁都给算了进去,就按照四六来分成,最后李家拿四两银子。
李初五等一家人一听四两银子,不禁惊呆。
“三婶,怎么能是四两银子,这也太多了!”虽然这只是四两银子,比不得之前卖菜方子的十八两银子,可是算一算,这才几天功夫啊,感觉也没费什么事,就能拿四两银子!
田彩春一听,也太多了,拿手捅李初五,示意他不能拿这么多。
李初五之前答应分成,只以为不过是个小吃食,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如今见到了银子,才知道是自己小瞧了。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留下那十八两银子而不要这分成呢,感觉好像自己占了三婶家大便宜。
这一家都是实诚人,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收。
安氏和房世宁还想劝,李长林却说:“既然羊乳饼要分成,那花椒赚的钱我家就不要了。”
田彩春接话,“就是。那花椒是世宁丫头白白教给我家的,自从酒楼买了那两道菜,长林他们几个常常采了花椒去卖,来来回回也得二两银子了,听说酒楼那里还想大量的要,山里的花椒还能卖上几两银子,既然羊乳饼非要分成,那三婶就收着卖花椒的钱。”
房世宁知道李家凭借花椒卖了点钱,可那都是辛苦钱,采花椒极其费工夫,看长林哥他们被扎的满是伤口的手就知道赚钱不容易,她可不能要这个钱。
既然两家人一向交好,房世宁索性一锤子定音,“花椒钱我家不要!羊乳饼就按照二八分成!工钱另算。”
大不了,她把工钱算的高点,柴火前也给的高些,总归不能亏待了李家一家人。
安氏拿出二两一直给田彩春,“明日去化生寺,好生给孩子们买点好东西,这一年几个孩子都辛苦了。”
李长林想给未来的媳妇买个漂亮的镯子,等过年时候带出去也是他的荣耀不是。
李长华想着去买粉色的头花,刚好配她娘给做的一身新衣服。
李长柏惦记好吃到流口水的糖葫芦。
安氏和田彩春、李初五希望明日能领到化生寺的赠粥,这样就意味着明年满满的福气。
房世宁则想着安氏对她提过的那个癞头和尚,不知道是不是上世那人。
如果是那人,她有事情要问他。
“感时溅泪心中悟,前世今生无有度”。
李长华从外面拎来一筐木柴,夹杂着不少掰掉玉米后不用的外皮,一起扔到了火笼里。
大家都对埋在火笼里烤出来的紫薯情有独钟。
房世宁眼神闪了闪,顺手拿过几片雪白的玉米外皮,三两下将它们撕成细条,又在手里来回摆弄,一会儿工夫,手里出现了一个小杯垫。
杯垫有巴掌大,平整细密,如涟漪般一圈圈外延,小巧可爱的很。
李长华和房世宁坐在一起,好奇的看着她手里的动作,直到杯垫成型,不禁惊叹不已。
“世宁你真是手巧啊,这是什么?”李长华不认得她手里的东西。
“能放个茶杯,所以叫做杯垫。”房世宁把杯垫上下瞧了瞧,看着不够紧实。
这都是前世的手艺了,算起来很久没有练手,眼前的小杯垫只能凑活用。
李长华没见过,只觉得这个“杯垫”用来放茶杯真的可以吗?茶杯不都是直接放在桌子上的吗?
也是,李长华身出农家,没见过富贵人家的摆设和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