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2020年11月。
白起最近的工作基本到了正常状态，虽然忙碌，但可以有一定时间自己做主，不用总像磨盘一样，被人推着走了。
跟很多大企业一样，龙州建筑集团内部管理上有很多报表，这报表多数时候是上级要求下级填报，但也有时候，是上级以简报的形式下发。
这天，白起得空，仔细看起来龙州建筑集团下发的新签合同额情况简报，意外发现，龙州一建的新签合同额已经达到一百八十亿了。
白起大吃一惊，因为他记得，上个月的简报里，龙州一建的新签合同额还只有三十亿呢，怎么这一个月会长这么多？而且，如果真是有这么多，这可是大好事，怎么没听黄锦鸿、王万斗等人说起过呢？
如果真有这么多，那肯定马上要组建好几个项目部，自己主管人力资源，怎么没听到他们提用人的需求呢？
白起首先找出上一个月的简报，没错，上个月的累计数确实仅有三十亿。
白起还清晰地记得，很多龙州一建的老员工，像谷回仓、章清海等人，不止一次跟自己发牢搔，原先龙州一建一年的新签合同额都在一百五十亿左右，今年年初黄锦鸿、肖超腾等人大肆吹嘘的同时，也大肆踩咕原先的职工，说今年新签合同额要达到二百五十亿！可已经过去十个月了，才达到区区三十亿，比原先差远了！
真搞不懂黄锦鸿等人除了吹牛还能干什么？
虽然没有公开的和黄锦鸿探讨此事，但白起知道，他一定会为新签合同额迟迟上不来而苦恼的。现在，怎么这么容易，一下子就爆发式增长了？
犹豫了一下，白起打电话问林代伟：“代伟，最近生产系统有没有跟你说，要组建新项目部的事？”
林代伟回答：“没有啊。”
白起又问：“那有没有说起马上要有大量人员需求的事儿呢？”
林代伟回答：“没有啊。您怎么这么问？”
白起道：“我刚看了集团下发的简报，咱们的新签合同额有爆发式增长，现在已经到了一百八十亿，比上个月多了一百五十亿！我想着这么多工程要开工，那对人力的需求是很大的，怎么我事先一点儿信息没听到呢，所以问问你。你也不知道，那就怪了，难道他们不缺人？”
林代伟道：“我可以肯定他们没找过我，照说要是这么大的合同量，那确实会有很大人力资源需求的。”
白起道：“行了，我问问万斗吧。”
挂了电话，白起打给王万斗：“万斗，说话方便么？”
万斗答：“方便，您说。”
白起问：“我刚看到集团的简报，咱们这个月新签合同额，有爆发式增长，达到一百八十亿了？”
王万斗尴尬着笑道：“哈哈，嗯，是有这么回事儿。”
白起问道：“这么大的好事儿，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一下子出来一百五十亿的大订单，是几个工程啊？”
王万斗道：“白总，这事儿有点复杂，我现在在外面，等我回去后，跟您汇报吧。我今天下午就回去。”
白起从他尴尬的笑声里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端倪，只是想不到，他们胆子竟然这么大。
下午，王万斗来找白起了，等屋里其他办事的人离开，王万斗坐到白起对面，递给白起一支烟，白起摆手不要，王万斗自己也就不抽，把烟收起来，然后笑道：“白总，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
白起道：“集团发了简报啊，我是从简报上看到的，你是咋回事儿，这么大的好事儿，怎么没听你说起？”
王万都尴尬道：“啥好事儿啊，这事儿就到您这为止啊，我跟别人都没说。那一百五十亿的新签合同额是假的，目前咱们真正的新签还是三十亿。”
白起冷笑道：“我猜到了，董事长让你这么干的吧？还到我这儿为止，他止得了么？一百五十亿，这么大个数字已经上简报了，集团就没找你核实？”
王万斗道：“确实是董事长的意思。集团那边好糊弄，我这数据一报上去，他们也很高兴，毕竟，整个集团的新签合同额都随之变大了。”
白起道：“他们就没人质疑，这爆发性也太突然了吧？”
王万斗道：“也简单问了问，不过这也好遮掩，经营么，就是有这种偶然性的，再说了，您觉得突然，我可不觉得突然，这都是我深耕市场，很久很久才收到的结果，这就像农民种田，春种、夏耘，到秋天才能收获，一个道理。”
白起道：“我呸！吹牛吹成你这样，还挺有理！春种夏耘，那都能看见苗的，你这一百五十亿，凭空捏造，人家凭什么信你？”
王万斗道：“我有合同啊，一百五十亿，十一份大合同，复印件都报过去了，不由得他们不信。”
白起道：“你哪儿搞来的合同？难不成你？”
王万斗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您就别管了，反正集团这关咱们算懵过去了，到年底考核，咱们这项指标算是完成了。咱们大家兑现奖都会因此事得到提升的。”
白起道：“这我可以不管，可你们怎么跟职工交代？这事儿你是瞒不了多久的！”
王万斗道：“您甭管了，只要上面不追究，职工们有点儿意见也没啥大不了，董事长说了，顾一头儿，总比两头儿都丢了强。”
白起默然。
这就是他和黄锦鸿的根本区别，白起办事，总讲究实事求是，至少得差不多。而黄锦鸿，则不择手段。为了伪造成绩，欺瞒领导和职工，编造这么大、而且非常容易被戳破的的一个谎言，是白起连想都不敢想的。
假大空，放卫星，这事儿要放在五十年前，或许还能蒙一阵，你放到现在，能蒙几天？领导和职工群众，哪一头儿都不傻，而且有很多信息沟通的渠道，别的不说，就田壮壮而言，没准儿他这会儿都已经知道黄锦鸿造假了！
白起有时候还真挺佩服黄锦鸿的，干实事儿的本事不咋样，这吹起牛来，可不是一般的能吹，不是一般的是敢吹呀！
他就不想想，纸能包住火么？这事儿露馅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到那时候，你这个董事长将何以自处呢？
他却不知道，人家黄锦鸿早已经想好了说辞，在这一周的班子会上，关于造假一事，黄锦鸿发表了如下演说：“龙州一建目前正处于过渡期，也正是最艰难的时候，这时候最重要的是士气、是人心，今年新签合同额不理想，有很多客观因素，最主要的，是肖总受伤，如果肖总没受伤，今年肯定能完成年初制定的目标。但是，虽然肖总受伤了，人心不能散，公司必须要凝聚住。”
“别的都是假的，公司必需要有活儿干，如果老老实实跟职工群众承认，今年新签合同额不好，那龙州一建还不一下子就散摊子了？所以，必要的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为了大家好。至于说，纸上有活儿，实际上没活儿，这好办，我手里现在有好几个大活儿，都到了快要招投标的时候了，把握很大，估计明年新签合同额到两百亿没问题。”
“到那个时候，纸上的活儿，不就变成实际上的活儿了么？不就变成手里的活儿了么？现在手里活儿少也有有利的一面，我们正好趁这段时间，厉兵秣马，整顿队伍，如果这会儿真有一百五十亿的工程，龙州一建的施工力量还满足不了呢。所以，大家别气馁，把眼光看长远，明年，我们一定能实现二百亿新签合同额的。”
白起不说话，魏建恒也没说话。
黄锦鸿早已经把数据报到集团了，根本就没打算跟谁商量，现在他俩就算反对，又能怎么样呢？
直接去集团揭发黄锦鸿？这种行为太幼稚了，那肯定是一个几败俱伤的结局。更何况，他俩谁也不知道，这造假到底是黄锦鸿一个人的意思，还是也有集团领导的暗示或者默许在里面。毕竟这个明显、突兀的大数据，集团公司没人质疑就发了简报，这一点本身就很可疑。
目前这种情况反倒对他俩有利：黄锦鸿作假，暂时没有受害者。而且他们并未参与弄虚作假，不用承担相应责任，却可以享受黄锦鸿弄虚作假而带来的收益。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