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一夜无眠,陈年往事纷纷涌上心头。
白起家是农村的,上高中也就在附近的小镇上,当时正是学龄人口爆发期,白起上高中一年级时,他们学校有共有八个班,每个班都有八十多名学生,你没看错,是每个班八十多名,几乎所有人都要三个人挤在一条板凳上,三个人共用一张书桌。住宿生则要二三十人共用一间宿舍,且房间内没有卫生间。
学生流失现象非常严重,每星期都在发生,等到白起们高中毕业,只剩下六个班,每班都不超过五十人了。
那个时候高考还很严苛,他们小镇高中,每年能考出十来个大专中专就算很不错了,能考上普通本科的,在他们学校毕业生中是稀有品种,每年能出现一两个,能考上重点大学的,更是珍惜动物,两三年才能出一个。(注,当时还没有985211一本二本三本的说法,大学本科只有两种:普通和重点)。
白起就是他们小镇上那两三年才出一个的珍稀动物。他不仅考上了SD大学,而且第二年在新的招生指南上发现,他的成绩,当年已经超过了北大在他们省的录取线,只不过小镇少年白起,从来没敢想过能考上北大,报志愿时没敢报北大,这也是白起终生的一个遗憾。
从高考成绩发布到离家去上大学,那一个月是白起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没有之一。他几乎成了小镇上的传奇人物,还有好几个平时不熟的人来找他请教,平时吃了哪些健脑药品,看了哪些课外书籍,如果放在现在,白起是完全可以进行带货直播了。
最搞笑的是一次他在小镇街头闲逛,迎面碰到了他们中学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没有教过他,他俩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他们相互看着眼熟,打过招呼后,老师问白起,考的如何?白起谦虚说,考的还可以。
那个年代的老师都非常负责,几乎见到每一个学龄青少年都会自觉履行教书育人的职责。这位老师看白起笑嘻嘻的说自己考的还可以,马上就开始教育他:“你可不要这样,考了一点分就沾沾自喜,你看人家白起,考了那么高的分数,还是很谦虚的,你以后要……”
边走边说,絮叨一路,让白起向“白起”学习,白起一直强忍着笑,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就是传说中的“白起”。
临走之前,母亲带着白起去几家平时不太走动的亲戚家串门“告别”,白起知道,母亲心理是为他骄傲的,这“告别”很有显摆的意味。不过,这确实是一件值得显摆的事情,长辈们除了从自己的人生经验出发,叮嘱一些注意事项外,还会给白起拿上十元或者二十元钱,以壮行色。
但这短暂的高光时刻,从白起一迈入大学校园,就戛然而止了。
农村青年白起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卑微,甚至可笑。
学校的接站车,把他们从火车站接入校园,然后接站的老师又指点新生们报道地点,白起走过去,发现,应该先交学费一百五十元住宿费等费用八十元,总计二百三十元。
其实,录取通知书上都已写明,学生报到时应该交费的,但白起家人认为,二百三十元,再加上路费短期生活费等,总计超过三百元,这是一笔巨款,万一在路上被偷了怎么办?所以,只给白起随身带了一百元,还珍而重之的在白起内衣上缝了一个小兜,将钱藏在里面。
看着别人交钱报到,白起很着急,只能去向系里的老师求援,还好,虽然大家都不认识这个刚来的农村青年,老师们还是联名担保,从系里给他借了二百三十元公-款,交了各种费用。但白起无奈借钱的窘态还是被很多同学发现了,成为一段时间内的谈资。
白起因为借钱交费很囧,不过他很快发现,他的同班同学里,竟有光着脚来报到的,毫无疑问,对方也是位农村青年,他光脚来,也不是因为没有鞋,而是觉得,既然城里的路这么平坦光滑,实在没必要费鞋,于是就把唯一的一双胶鞋珍而重之的收起来了。
当时没人能想到,这光脚青年三十年后成为了名动一方的富豪。
借钱交费所带来的窘迫只是暂时的,真正让白起窘迫的事还在后面。首先,他发现,自己这个小镇上的学霸,到了这里,妥妥的变成了一枚学渣,同学们个个都有很豪横的成绩,甚至当年S省的文科状元也在他们班,开学第一课,老师给大家讲的,就是如何在遍地学霸的SD找到自己的位置。
第二点让白起窘迫的,是语言。他从报到开始,就感觉到SD人绝大多数说S省方言,包括很多教授在讲课时也是方言。还有很多外地同学也操持着很多晦涩难懂的语言,北方青年白起感觉听这些方言比听英语还要吃力。于是人与人的交流就成了很大问题。
不过,这不是白起一人的苦恼,几乎所有外省同学都有这个困扰,随之而来的,同学们课余时间纷纷开始找老乡,同省来的青年们语言交流通畅,而且有更多共同点。
前两点虽然很难,但是对于白起来说,但还都不是大问题,他当时正处在人生中最好的年纪,又不笨,成绩差,多努力就是了,语言不通,多学习多交流就是了,所以一年以后,这两点问题基本都得到了较好的解决。
最难克服的是第三点,那就是穷。那个年代,富人不多,但城乡差距很大,农村青年白起自己在家时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穷,进了大城市,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跟他过去十八年认知完全不同的世界,有好几位本地同学,是家长开着白起不认识品牌的小汽车来的,有更多同学是家长送来的,而自己,是孤身一人背着重重的行李来的。
学校里有很多小商店,小商店里琳琅满目,摆着的商品有一多半白起叫不出名字,很多同学,身上总是带着二三十块零花钱,嫌食堂里的饭菜不可口,就去小餐厅买小炒,一个菜就要一块五,更有甚者,还有人饭后去小商店再买零食买酸奶。
而白起,是上了大学,才开始每顿都吃细粮,他身上的零花钱从来不会超过五块,他觉得食堂里每份五毛钱的饭菜虽然难吃,但毕竟有肉,只是麻辣味太多一些,开始时有些难以接受,半年左右,就习惯了。顿顿细粮餐餐有肉,对于白起来说,这就是理想中的生活,如果还要另吃小炒,白起心理上会很痛苦,他觉得对不起家里还只是偶尔吃细粮顿顿是素菜的亲人。
军训结束前,学校给大家放了一场日-本电影《钓鱼迷奇遇记》,白起第一次在电影里见到了移动电话。过了几天,上课时,白起赫然发现同班一位女同学也有一部一样的电话,每次上课时都很随意的放在书桌上。白起特别吃惊,但为防止露怯,他不敢问,也不敢去碰,只是受好奇心驱使,每次上课都尽量离那位同学近些,希望籍此多观察那部移动电话。
两天后,他终于搞明白,那不是移动电话,只是一个做成移动电话样子的文具盒。
贫穷,限制了白起的想象力。
读书,是白起解决三个难题的主要办法。他课余时间总是泡在图书馆,这既节省了看电影逛街吃小吃的费用,也解决了成绩不好,顺便规避了跟操方言的人士交流。
从大学二年级开始,白起经常会打些零工,做家教了,搞推销了,每年都能赚个二三百元,这对于改善生活起了很大的作用。也为后来交女朋友奠定了经济基础——跟女朋友看场电影,总不能让女孩子花钱吧?跟女朋友逛街,吃个冷饮,总不能让女孩子花钱吧?逛个公园,总不能让女孩子花钱吧?……
就像歌中唱的,寂寞山谷里野百合也有春天一样,穷小子白起也在大学三年级时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恋爱。
现在的青年可能很难相信,穷小子白起不单迎来了自己的爱情,而且,同时有两位漂亮姑娘对他表示了好感,他居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发愁,到底应该选择哪个!
其实,在当时这也很正常,白起帅气英俊,虽然因为营养不良,有些瘦,但身躯挺拔,个头高。而且,到了大学三年级,白起已经适应了大学生活,在钱的方面也不再像前两年那样抠抠搜搜。还有更关键的一点,当年SD的才男才女们个个都很自负,目光长远,相信眼前的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白起的穷,在她们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