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分决定刚一公布,田壮壮又来找白起:“白总,您尽快带队到飞龙市第八自来水厂项目去做一次审计,这个项目问题有些多,还挺复杂,你多少听说一些了吧?”
“嗯,听说一些,咱们龙州一建目前唯一的BOT工程,总造价不到二点五亿的工程,目前没结算,不好说亏损多少,反正资金上,公司已经垫进去八千多万了。”
(注,BOT是对Build-Operate-Transfer(建设-经营-转让)形式的简称,指政府通过特许协议,引入国外资金或民间资金进行专属于政府的基础设施建设,基础设施建设完工后,该项目设施的有关权利按协议由政府赎回。)
“是啊,还有好几个官司在打,现在看来,这个工程最后肯定是亏损的,至于亏八千万,还是五千万,要看结算情况了。巡察组来的时候,我本来建议他们去这个项目看看的,可他们觉得工程毕竟还没有结算,很多事情无法敲定,最后就没去。BOT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行,那我尽快安排一下,明后天就过去。关于审计原则,我怎么把握?”
“实事求是,尽量找出问题,不要怕揭丑。不瞒你说,我在龙州一建待不了几天了,我想在走之前,把这件事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这个项目是我在任期间所承接的工程里唯一一个亏损的,也是我心里一根刺,咱们自己是半个甲方,理论上是不应该亏的呀,我想搞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亏!我要真相。”
田壮壮一走,白起马上找来李琳琳,跟她商量去审计的事情。李琳琳说:“这个工程其实我们去年审计过一次,那之后情况变化不大,收入方面,咱们已经把决算报给龙飞市政了,总金额三点八个亿,对方除了合同规定的二点五亿,又认了三千多万,双方的差距差不多一个亿,谈了几轮了,互不让步。”
“咱们自己不也是甲方的大股东么,咱们的甲方代表怎么说?”白起问。
“咱们自己确实也是龙飞市政的大股东,据咱们派驻的公司经理讲,已经在结算方面做到最大让步了,现在亏损,主要是因为施工过程中管理不善造成的,不关甲方的事。”
“成本方面,咱们总支出已经到了三点五亿,基本都敲死了,劳务啊分包啊物资啊基本都结算了,款付的也差不多了,三点二亿左右。如果按照合同说,甲方还挺有理,他们已经付到了合同价款的95%了。”
“嗯,这个甲方不错啊,一般都付不到这个程度。”
“是啊,BOT工程么,咱们龙州一建其实既是施工方,也是半个建设方,否则很少有能做到这样的。”
“嗯,这我知道,不过BOT这种事情前些年比较流行,最近几年好像不咋流行了。咱们怎么又弄了这么一个工程来?”
“前面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我知道这个工程是咱们集团和飞龙市政-府合作的,当初注册了一个合资公司叫做龙飞市政,咱们占49%的股份,从2016年开始建设,计划是2018年底建成供水,合资公司收水费,到2046年,总共三十年,政府无偿收回。”
“哦,现在已经拖了快一年了?”
“是啊,工程主体半年前完工了,但是质量上有些问题,一直在修修补补,更重要的是,关于结算工作,差距太大,咱们项目部就不想交钥匙,拖着。”
“啊?多拖一天咱们不就少收一天水费么?”
“可不是咋地。所以田总很着急。”
“那咱们明后天就去,你觉得还应该叫上谁?”
“物资都已经结算完了,我手里的审计报告都有,就不用叫了,劳务方面好像还差一个队伍,关键是分包,差的比较多,所以我觉得,商务部一定要去一个强手,劳务管理部也应该去一个人,再就是审计部了,我去,然后我再叫一个人,应该就够了。”
“投资部顾大伟用叫上么?”
“这个工程甲乙两方都不归投资部管,两面的负责人都直接对公司领-导负责。”
“哦,那好吧,加上我,总共五个人,可以了,你通知一下大家,看看要是可能,咱们就明天,如果有人有事,就后天,必须出发。”
“好的,没问题。”
“你这样,先去安排一下出差的事,然后把以前的审计报告拿给我,我先熟悉一下情况。”
“好的。”
李琳琳答应着出去,过了一会儿,通过QQ给白起发了一份审计报告,白起打开文件,刚看了两页,有人敲门。
来者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高高的个子,身材有些单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一看就是知识分子。
男子径直走到白起面前,自我介绍道:“白总好,我是审计部的王子奇。”
白起主管龙州一建财务审计投资清欠四个部门,还有物业分公司等几个单位,全都加起来,有四五百名员工,再加上到任时间不长,他只对直接跟自己汇报的人比较熟,其他人多数还不认识。这王子奇他就是第一次见到。
“哦,你好,有什么事么?”
“白总,我听李经理说,要到飞龙市第八水厂项目去审计,是有这事么?”
“嗯,有。”
“您也去么?”
“对。”
“您打算怎么审?”
“哦?”白起警觉地仔细打量一下王子奇,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这人比较直接啊,如果说的不好听,您别介意。”
“嗯,你说。”
“您如果想浮皮潦草的简单了解一下,就不用去了,去年李经理她们也去过,有审计报告,您简单看看,应付事儿就够了。”
“应付事儿?”白起有点好笑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真的,应付事儿的话就不用去了。如果想实事求是,认认真真,那您得去,但是,审计小组的人员,您得把把关。我可能话说多了,但是我这人就这样,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哦?我听这话头,里面有故事啊。”
“是,很有故事,您想听么?”
“好啊。”白起说着,亲自起身,把办公室门从里面别上,然后回到座位坐好,对王子奇道:“你也坐下,咱们慢慢说。”
王子奇明显是带着气来找白起的,但他没料到白起会让他坐下慢慢说,似乎有点吃惊,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一时见到有些拘谨了。
白起笑道:“怎么了?刚才不是挺冲的么?咋让你坐下,倒有些放不开了?要不,你还站起来说?”
王子奇也笑了:“我头一次跟您这样的大领-导汇报工作,没想到您还对我这么客气,您也看到了,我刚才是带着气,现在您这样,我倒不好意思了。”
白起道:“什么领-导,我自己从来没把自己当领-导,我只是比你大几岁,大家一起做事而已。别急,从头开始,咱们慢慢说。”
“八水厂这个项目,是2016年开始施工的,我当时在财务部,做这个项目的兼职财务总监。”
“慢点儿,我又听到一个新词儿,这财务总监还有兼职的呢?”
“嗯,是的,咱们公司当时在每个项目都委派了财务人员,然后在公司层面又委派了兼职的财务总监,我一个人管几个项目,不常住在工地,工地有什么我这个层面就能解决的事情,就会直接找我。我也会随机的安排到工地去检查。”
“哦,明白了。你继续。”
“这个项目的经理是赖希山,还有个常务副经理叫刘喜伟,是赖希山读黄河商学院的同学。”
“黄河商学院?好有名啊。”
“是啊,您也可以说他是臭名昭著!去那里的男人,要么是特有钱的私营老板,要么就是国企高管,女人则以小明星居多,一个个都很漂亮,里面的那些烂事,全国人民也都清楚。”
“吁,扯远了,说回来。”
“这个项目成立的时候,由于离咱们龙州市比较远,而且,项目所在地是农村,条件比较艰苦,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去。公司领-导相中的几个人里,只有赖希山愿意去,于是,就以他为主,组了班子,除了刘喜伟,还有几个副经理,也都是赖希山的关系户。”
“2016年,工程开工大概半年后,我第一次到八水厂工地,发现了很多问题。过去好几年了,有些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记得,在八水厂,当时共有四名财务人员,其中两名出纳员一是从广西找来,一是飞龙市本地的,都是赖总的关系人,两人都没有上岗证,且都没签定劳动合同,而是签了岗位协议。”
“项目部的统计人员也是由预算兼任,没有统计上岗证,统计和预算工作的随意性非常大。说难听点,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统计,他可能昨天还在家扒苞米呢,今天早上,连上了赖总的关系,就来当统计员了,当预算员了。”
“这些人又都在关键岗位,一旦发生问题,后果比较严重。他们没经过应有的培训,做起工作来非常吃力,导致我的工作开展起来也很困难,有时几个常识性的数据都要费一天的时间核实,此事我已提过多次,但赖总根本就不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