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赵国来是个识时务的人，就该认错道歉，白起或许还会对他有所谅解，不至于一直揪着不放。可惜的是，赵国来过去十年养成了嚣张跋扈的脾气，在自己的项目部里，他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在公司里，也只肯听一把手的，对于总会计师，从来就没认真尊重过。
其实职场中这种人很多，道理和公理，在他们眼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话语权。搞业务的，看不起搞财务的，认为他们属于后勤人员，即便是级别比自己高，也还是从心底里看不起。
在龙州建筑集团内，这种风气其实很盛行。最简单的，一个业务人员如果签了一个大单，会有业绩奖励，一位项目经理，如果项目部实现盈利，也可以得到奖励。而且这奖励的数额，往往很大，几百万、上千万的事情，并不鲜见。
但一位财务人员，做得再好，即便到白起这个份上，每年都会为企业节约管理费、财务费用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也不过年薪八十万而已，略有差池，还会挨扣，他干的所有事情，在同事和上级眼里，都是应该的，没人会认为他为企业创造的效益应该得到额外的奖励。普通财务人员，那自然更低。
相比之下，赵国来的年收入要比白起高很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赵国来心里一直认为，从血统上，自己比白起更高贵一些。
赵国来并没打算道歉，而是选择继续纠缠，他道：“那是有一回跟某某甲方的大领导，喝多了，他说的，我觉得好玩，也跟着说过两回，你别放心上，咱们接着说这钱，我不可能三天两天就把钱要回来，可是施工生产等不得呀，你看这样行不行……”
白起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让等在外面的其他人进来，把赵国来晒在当地。
又干坐了几分钟，赵国来只好讪讪地离开。
赵国来又去找黄锦鸿，黄锦鸿正在和国际部新任经理钟国辉讨论马达加斯加的事情，两个人都眉头紧皱，一脑门子官司，赵国来见时机不对，没敢再提自己的事情。
其实，李琳琳要的资料赵国来不是拿不出来，而是不敢拿出来，因为他知道，砍的没有镟的圆，这些资料若是平时糊弄事儿还可以，可总会计师一旦较真，这些资料可以说是漏洞百出，拿出来，就等于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想来想去，赵国来决定还是去找李琳琳碰碰运气。
同样作为龙州一建的老员工，俩人原先交集不少，可惜的是，赵国来自恃资格老，对于“年轻的后勤人员”一直不怎么尊重。而李琳琳迫于公司内的氛围，也一直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差不多就得了。
李琳琳当审计部经理已经四五年了，这是一项目部经理赵国来第一次到她的办公室。
李琳琳其实早就看不惯赵国来的所作所为，只是原先无可奈何，现在有了白起做后盾，自然腰板也硬挺了不少。对于赵国来的种种暗示，她只当没瞧见，只是尽量维持着礼貌的微笑，翻来覆去地跟他强调，这是公司领导集体的决策，所有项目都要进行成本核实，你们是第一项目部，自然排在第一位。
无计可施的赵国来回到项目部，叫来心腹，副经理老王和财务组长老刘，三人商量，应该如何是好。
几条路都走不通，三人一筹莫展之际，老刘忽然说：“两位，我听说粮食系统，前几年内耗很严重，上面来检查，他们就说，粮食都让老鼠吃了。还听说某公司的搅拌站，砂石料亏损严重，上面来检查，他们就说沙子都被大风吹走了。”
赵国来苦笑道：“你当白起是傻子么？这鬼话谁能信啊。”
老刘是一位胖胖的老太太，也是退休返聘人员，本应五十五岁退休，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还在坚守岗位，一方面是她想挣这份钱（注意，包括但不限于工资），另一方面，赵国来和老王对她绝对信任，也只对她绝对信任。
老刘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同时是一个把账算到骨髓里的会计，虽然都有医保，但她和她女儿还是想方设法地合用一份医保，因为这样可以快速达到一千八百元，提高医保报销比例，降低自费比例。
前几年，电子停车收费系统还不普及，他们的家的车里总是存放好一元一张的零钱，这样在缴费时，就可以跟收费员砍价。比如本来应交五元，他们就会拿出三元，然后对收费员说：“不要票，就这么多吧。”
用这种办法，老刘和老刘的家人没少省钱。对于企业，她当然也是竭尽所能地搜刮，毫不手软。
事到如今，白起已经在公司里推行少用、禁用退休返聘人员的政策，她知道自己能继续搜刮的机会已经越来越渺茫，反复核计，她觉得到了自己该做出奉献一把的样子的时候了。
老刘决绝道：“接着上面的故事，我听说，上面要是再来查资料，那他们就干脆一把火，把档案烧了！让他查，查个鬼！”
“放火？”老赵和老王都很吃惊，这个办法太大胆了吧？
老刘继续淡定的道：“咱们不用放火，我想到一个差不多的办法。咱们干脆，把这些资料放到一个铁柜子里，然后抓两个老鼠放到里面。”
老赵和老王都很吃惊，没想到老刘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全都瞪大了眼睛。
老刘接着说：“甭多了，一天以后，那资料肯定就被撕咬、污损的不成样了，老鼠做的不够的，人还可以帮帮忙么。到时咱们就把它交给李琳琳和白起，我再担个保管不善的罪名，反正我也这么大岁数了，不干了呗，他们还能把我咋样？”
老赵和老王全都拍手叫好。同时表示，决不能让老刘白吃亏，他们会给老刘一定的补偿。
姜还是老的辣！
第二天下午，老王和老刘带着两大箱被污损、撕咬的不成样子的档案资料来找李琳琳。
俩人一肚皮好笑，只是还故意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跟李琳琳承认错误，说因为项目上总是搬来搬去的，保存条件也不好，他们没有把档案资料管理好，愿意承担责任。
他们很想看到李琳琳被气得捶胸顿足，甚至歇斯底里的样子，很可惜，让他们失望了。
李琳琳虽然略有吃惊，但总体表现得很淡定，查看了资料后，又给他们做了登记和资料交接手续，资料交接单上，特意注明了“虫叮鼠咬、污损严重、数据不堪使用”字样。就让他们离开了。
他们不知道，李琳琳已经根据白起的分析和意见，修改了审计报告。他们送来的这两箱烂纸，刚好又增添了他们玩忽职守的证据而已。
隔了一天，白起就把“一项目部管理混乱、档案资料毁损严重、疑似出现重大亏损并长期隐瞒不报，提请公司纪委介入调查”的议案带到了龙州一建的班子会上。
按照公司治理相关规定，国有企业的决策会议分成三类：总经理办公会、党委会和董事会，理论上，不能再开所有成员混在一起的班子会。但龙州一建领导职数相对较少，三个会议的成员高度重叠，所以，他们经常合在一起开会，然后嘱咐办公室主任分开记录。
这是一次没有争议的一边倒的讨论，虽然成本核实是白起最早提议的，但班子成员都认为有必要，黄锦鸿和魏建恒俩人还曾分别作出过指示，现在白起拿出第一阶段工作成果，而且还把被老鼠咬的破烂不堪，上面还有疑似老鼠尿液的污迹的档案拿出来展示，包括黄锦鸿在内，大家都很愤怒。
项目部的档案资料随意污损不堪，但公司财务部的账目没受任何影响，白起关于资金的分析也入情入理，无懈可击。虽然原先曾上交利润大于现在的亏损，可以说，总体说来，一项目并不亏损，但虚构利润，并以虚构利润数为基础，大家发奖金，仍是不可饶恕的大问题。
所以，大家很快就做出决定：暂停赵国来项目经理职务，暂停老王项目副经理职务，立即辞退项目部财务组长老刘，黄锦鸿和魏建恒各自推举了一名自己的亲信，分别接管一项目部目前仍在施工的两个工程。闫云飞雪亲自带队，对一项目部进行深入调查。
这件事讨论完，闫云飞雪接着说：“各位，二项目会计老陈，陈凤华实名举报二项目经理姚志通行贿一千元，公司施工管理部经理陈沧海受贿一千元的事情，我需要跟大家汇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