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内的巡察组,虽然不像中纪-委的巡察组那样拥有巨大的权力,但也不容小觑,龙州建筑集团过去三年,开展了三次巡察,每一次巡察过后,被巡察企业的领-导班子都会进行重大调整,据田壮壮本人讲,他们一直在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尽快巡察,然后尽快调整班子,再拖下去,就不是只有总会计师抑郁了,可能其他几个人也都会抑郁。
会议在第二天早上如期举行。
这是个很别扭的会议,从座位安排上就很让刘剪剪为难:一般情况下,自然应该以巡察组为尊,巡察组组长纪-委王副书-记坐主位。但在龙州一建,不算白起,原先的五位领-导都是市管干-部,比王副书-记级别高,田壮壮和刘志飞还是建筑集团挂名的副书-记和副总经理,让他坐主位,他怕是也会觉得烫屁股。
为此剪剪特意请示了壮壮,商议后决定,让巡察组全体坐在主位一边,龙州一建领-导全部坐在会议桌对面。
当然,座位安排只是一个小插曲,它凸显的是一个本质问题,即被巡察单位的特殊性。
这次会议有两项议程,一是正式宣布巡察组入驻,二是巡察组参加龙州一建班子会。
正式宣布入驻,是很程序化的事情,王副书-记带领全部组员,共六人,其中有四位都是临时从下属单位借调来帮忙的——其中还有白起的徒弟苏芬——坐到主位,然后宣读了集团公司党-委的文件,除了重要意义工作方法等等,还公布了举报电话和邮箱,而且要求龙州一建要在内部进行适当的宣传,让员工都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田壮壮代表龙州一建表态,一定全力配合大力支持等等。接着又做出一些具体的工作安排,白起初来乍到,倒是躲过了这方面的工作。
议程结束,王副书-记等人就离开主位,坐到后排的椅子上,参加龙州一建的班子会,他们只听记,不发言。
龙州一建目前生产经营方面的困难很多,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钱,二是人。因为没钱,好几个重点工程工期都出现了延误,路桥分公司的甲方又开始嚷嚷要索赔履约保函了,国际部在马达加斯加的工程也迟滞不前,对方已经通过外-交途径给龙州一建施压,大家都感觉压力山大。
人的问题,其实说到底也是钱的问题,连续几个月不发工资,很多青年职工无法生活,几乎每周都有人离职,还有部分人临走,去劳动局申请了劳动仲裁。
白起到任几天,通过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勉强帮龙州一建度过了眼前的还贷危机,但是这办法治标不治本,只能缓解一时,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还是得请建筑集团伸出援手。会议商定,明天就由田壮壮刘志飞和白起三人一起去龙州建筑集团找领-导,希望领-导能尽快给龙州一建提供两亿元的流动资金。
白起还是第一次听说国际部和马达加斯加的问题,就想多了解一些情况,于是问道:“田总刘总,这国际部和马达加斯加的事情,能多给我介绍一下么?咱们明天去找领-导,我担心领-导会问,我啥也不知道也不行啊。”
田壮壮道:“白总,这件事说来话长,你会后专门去问国际部经理王肇军吧,这可是一部厚厚的血泪史。至于明天汇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和刘总肯定不会让你被问住,叫你去,主要是希望主要领-导能给你面子,不怕你笑话,我和刘总在集团领-导面前一点面子都没有了,说是副局,实际上啥也不是了。”
“您二位都没面子,我哪可能有?”
“不同的,你毕竟是刚来的么,又是作为龙州建筑集团最优秀的财务管理专家来的,集团应该会给你多一些支持的。”
会后,白起回到办公室,找来电话表,找到王肇军的电话,打了过去,请问对方,能否在当天下午赶到办公室,给自己介绍一下国际工程部的情况,对方倒也没耽搁,答应马上赶过来。
放下电话,白起又研究起章清海刘静恬等人拿给自己的资料,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有人敲门。
来者是一位年近五十的男士,穿着打扮很是随意,蓝色T恤,黑色短裤,黑色布鞋,左手拿支香烟,右手捻着一串手珠,满嘴黄牙,一身烟味。白起让座,他翘着二郎腿坐下,然后笑嘻嘻的问白起:“怎么了?白总,不认识老朋友了?”
自从刚才会议上田壮壮说出“王肇军”这个名字,白起就暗暗琢磨,是不是这个人,看到电话表上他的名字,白起心里就有了九成把握,知道是这个人,毕竟这个“肇”字,在人名中很少见。
白起心中暗骂:“这两天是怎么了,尽是些回忆中的人物出现,而且勾起的,还都不是令人愉快的回忆。”
这王肇军跟白起同年毕业,同时到龙州建筑集团甲公司工作,而且分到了同一间宿舍。那是一间很小的地下室,没阳光,也没窗,不能通风,同时住四个人,白起和王肇军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另外两人都是工人。
那两位工人还好,下班回到宿舍,也就是打打牌,消磨时光,王肇军则不同,他也打牌,但是要赌钱,而且不管别的室友是不是要休息,只要他高兴,就会召集一群人到那间小小的宿舍来赌,边赌还边抽烟,而且还要污言秽语的大声喧哗,弄的小小的房间里乌烟瘴气,呼吸都吃力,遍地垃圾,甚至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他从不主动打扫。
那两位室友忍受不了他,但他却是工长,是那两位的领-导,那两位惹不起他,过了一段时间想办法住到工地上去了,白起初来乍到,无处可去,只能跟他死磕到底。除了赌钱不卫生,他还结交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经常带回宿舍来,趁没人行些苟且之事,白起自己就撞到过他们两次。
白起甚至还有两次在宿舍地上发现女人用过的卫生巾,就那么肆无忌惮的恶心至极的明摆着。这宿舍没别人,自然是他带回的女人留下的。对于这样的宿舍卫生,白起是收拾也别扭,不收拾更恶心,没办法,只能边收拾边咒骂,希望这头猪尽快滚蛋。
白起几次跟他交流,希望他不要带人回宿舍赌,不要在密不透风的宿舍抽烟,多少注意点个人卫生,更不要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他每次都哼哼哈哈的答应,但拒不改正。
他是地大毕业的山西人,白起经常恨得咬牙切齿的骂他是一头“山西猪”。不过,这人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哪怕白起当面骂他是猪,他也不会生气。只是装着没听见,继续往宿舍地上扔垃圾。
几次交流无效,白起只好把状告到分公司领-导那里,领-导出面批评他两次,才稍有好转。
白起曾经很怀疑,自己在宿舍用电炉,也是他去告的状,导致自己的电炉被没收。不过,他那次黑手对白起伤害不大,白起后来找领-导说明了情况,领-导特批他以后可以在宿舍使用电炉,前提是保证在电炉通电的情况下,人不要离开。
过了一年多,他辞职离开了,好像是去一家什么建筑机械的销售公司,临走前从他们项目经理处借了五百元钱,一直没还。那个时候整个分公司一千来号职工,只有他和白起两个大学生,所以他做了什么,别人就都会传说是大学生做的,导致白起也没少替他背黑锅。
没想到,二十多年未见,这个家伙竟混成了正处级(刚刚因企业降级而降成副处)的国际工程部经理,白起心中暗骂:“就凭这头猪,国际工程部也好不了。”
俩人简单寒暄,白起就切入正题,问他关于国际工程部的情况。
国际工程部果然不好,而且是非常不好。
王肇军说话仍像年轻时一样不着边际,云山雾罩,白起边听边问,用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把国际工程部的事情整理出了基本轮廓:龙州一建国际工程部,成立十多年了,前后在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沙特阿拉伯卡塔尔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马达加斯加摩洛哥七个国家承接了几十项工程,这些工程目前大部分都已竣工,也有一部分已经结算。
已经结算的,无一例外,全部赔钱,多的一个工程赔上亿元人民币,少的也上千万。赔的最多的,是马达加斯加大学城,总造价不到五亿元人民币,工程应该在三年前竣工,目前已经赔了六个多亿人民币,仍不知道何时能够竣工。目前算起来,国际工程部总共亏损已经超过二十亿元人民币!
至于亏损原因,王肇军云山雾罩的说的很多,简言之,没有他的责任。要么是领-导决策失误,要么是分包方讹人,要么是外汇汇兑损失,要么是甲方太难缠,要么是国际政局变化,甲方国内大选,换总统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