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琳琳来找白起。
俩人虽是直接上下级关系，却有两个多月没见了，先是白起休假，然后是李琳琳在白起上班前一天，因为目睹肖超腾遇害而受到严重刺激，一直在休假休养。
因为很久没见，白起罕见地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这位下属。
她显然休息的不错，一身红底白花的连衣裙，显得清新飘逸。长发还是那么乌黑，几个卷曲的大卷在耳边垂落，让她多了几分妩媚，一对杏眼水汪汪的还是那么黑白分明的美丽，可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妩媚，白嫩的脸蛋有着一种少妇特有的细腻的白皙，粉红的嘴唇有些水嫩的感觉微微的嘟着，嘴角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媚意。
两人相见，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又一起感叹了一番世事无常。自然又免不了说起肖超腾，凶案发生已经四个星期了，他现在仍然没有醒过来，如此下去，能够苏醒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这段时间医院防控非常严格，除了直系亲属，其他人都不准前往探视，所以白起们虽有心去看望，却也都只能是说说而已。
李琳琳还说起，曾经跟刘嫣然一起，要请白起吃饭，白起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临时变卦放了他们夫妻鸽子。白起记得那次没吃成的饭，那天他是临时被欧阳丽君拉去，跟肖超腾和解去了。白起笑说，过几天自己请他们夫妻吃饭。
“过几天请”，多数时候都只是托辞，往往不会真请。李林琳作为职场中的佼佼者，当然明白这小小的潜规则。
闲话毕，李琳琳从包里拿出厚厚一摞报告，对白起道：“白总，这是咱们公司下属各分公司、子公司、还有已经达到审计条件的项目部的去年绩效审计报告，请您看看，有没有什么意见，每一份报告前面都有专门的领导批示页，你有什么意见就在上面作出批示。”
白起道：“嚯，这么厚一摞，你给我多少时间看啊？”
李琳琳道：“时间还很充裕，反正您什么时候看完，我们就抓紧整改，如果不用整改了，就可以给他们进行兑现绩效奖的工作了，只要不超过2020年就行。”
白起道：“哦，那我知道了，我尽快吧，争取一到两周之内看完。勤勤恳恳干了一年，还是应该尽可能早的给人家兑现绩效奖。对于这些报告，你有什么需要特殊交代的？”
“别的单位都是正常的，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有物业分公司和机电分公司，有些问题。”
“哦，一个一个说。”
“先说物业分公司，您知道的，他们去年，就是您去实地查访过一次之后，有人上交了一百三十五万元被挪用的公款，这钱本来是应该收取的物业费，他们收了之后，直接自己眯了，但您那次敲山震虎之后，他们害怕了，就又交出来了，一百三十五万也有明细，具体都是些什么钱。”
白起点头道：“嗯，我记得这件事。这有什么问题？”
李琳琳道：“现在的问题是，这一百三十五万，到底算什么钱？是主营业务收入，还是营业外收入？”
白起疑惑道：“怎么能说成是营业外收入呢？”
李琳琳道：“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这钱并不是分公司收取的物业费、停车费这些主营业务收入，而是由违纪人员上交的违纪款，所以应该进营业外收入。”
白起道：“你问过闫书记么？”
李琳琳道：“还没有，出事前，我刚完成报告，那会儿还不知道您会回来，我就去向肖总汇报，结果还没说完，肖总也没给出意见，就出事儿了。现在您既然在，还是应该先听您的意见。”
白起沉吟一下，说道：“我觉得这钱，嗯，在被调查前，他们又还回来了，所以应该算做是主营业务收入。而且，处理这件事儿的时候，闫书记还没来，是田总直接主持下办的，当时虽然没讨论到这一步，但是钱是留在物业分公司的，并没有收到公司来。”
“我知道咱们纪委有一个专门的账户，被定性为违纪的资金，都在那里专门保管。但这钱并没有收上来，所以，我认为，还是应该进入主营业务收入。”
白起接着道：“这是关于这笔钱的性质的真实想法，然后，再说他的影响，如果是营业外收入，那就不能计入绩效考核了，对吧？”
李琳琳笑道：“您说到点子上了，如果是营业外收入，就不能计入绩效考核了，也就不能以此计算绩效奖励。过去几年，物业分公司的绩效一直在将将完成，或者差不多完成的状态，能拿到绩效奖，但是也不多。比起那些盈利的大项目部，他们的收入算低的。”
“就是跟国际部这样的亏损大户比，他们的收入也不高。因为国际部盘子大，一年几个亿的营收，公司政策相对有倾斜。而他们则一直仅在五千万以内徘徊。”
“去年您虽然管的时间不长，但对他们影响很大，所以他们收款很好，能达到五千五百万，由于物业行业的特殊性，他们的收入一直按照回款来确认，没有按照合同约定的数据。”
“本身利润就比往年高出不少，如果这一百多万算作营业收入，他们今年就又有一百多万的超额利润，那领导班子可以多拿不少奖励。一把手钱经理大概能拿到二十万绩效奖，而去年和前年，差不多都只有十万。”
李琳琳说的这番话里，有一个很大的原则性问题，外行人多数不懂，但白起显然不是外行，他很清楚“按照回款来确认收入”，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对于权责发生制的理解。
权责发生制是一项基本的会计准则，但也是在实务中经常受到挑战的准则，简言之，当服务已经完成，或者商品的控制权已经发生转移的时候，提供服务或商品的企业，就应该按照合同约定，确认收入。
具体到物业分公司，他们应该在物业服务完成，就按照合同确认收入，而不是应该按照收款。比如，电梯费，物业服务公司只要提供了电梯服务，那就应该每月计提相应收入，不管能否收上来电梯费用。
按照收款确认收入，在会计上，也有一个术语，叫做收付实现制。
理论上，企业里是不允许按照收付实现制确认收入的。
但在实践中，有很多物业服务工作，是不能按期收款，甚至根本就不能收回相应款项的，因为很多业主会对物业公司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而表达不满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不交物业费。还会有极端少数的人，他没有任何不满，但就是不想交物业费。
而在这种合同里面，物业公司是弱势的一方，他不能因为一栋楼的二百户人家中，有十户不交电梯费，就给整栋楼停了电梯。其他比如保安、保洁、消防、供暖等等，大多如此。
如果机械地按照理论确认收入，会导致账面上虚假繁荣，不仅如此，还要为不能收回来的钱早交税，甚至多交税，然后又要计提坏账准备，平添了很多麻烦。多数时候，企业管理者当然不愿意这么干，他们更倾向于按照收款确认收入。
当然，也有少数时候，那又多半是因为要冲业绩，企业管理者会这么干。
所以，看似很简单的会计准则，在执行起来时，里面有很多讲究。企业里面的会计和会计师事务所里面的会计，也经常会因为这个原则执行的好坏，或者，换句话说，到底什么是真正的权责发生制，而争论不休。
白起沉吟一下，问李琳琳：“过去他们一直是按这个原则确认收入的吧？”
这个问题，背后有另一个会计制度，那就是会计政策的延续性，简单说，不管你确认了，按照什么样的原则确认收入，都不能随意更改，要想更改也可以，必须有过硬的理由。
李琳琳道：“是的。”
白起道：“哦，那就简单了，谁让人家今年完成的好呢？该给就给呗。那大项目经理，一个工程下来，也就两三年，赚个四五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事儿，不是经常发生么？人家一年多赚十万而已，就这么着吧。”
“好的，那就这样。咱们说下一个，机电分公司。”
白起笑道：“琳琳，这样就不厚道了，你还没告诉我，是谁想把这笔钱计入营业外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