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戛然而止。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两人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唔……”叶云发出一声闷哼，体内翻江倒海，残存的剑气彻底涣散。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哀嚎，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叶云！你还撑得住吗？”杜妍妍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情况好不了多少，但那点绿光耗尽了她所有力量，此刻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叶云没有回答。他强撑着身体，环顾四周。
没有瘴气，没有幻象。
只有一片死寂的昏暗。
脚下是黑褐色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土地。不远处，一条大河无声地横亘在面前。河水浑浊不堪，呈一种令人不安的灰黄色，没有半点波澜，宛如一匹凝固的尸油。
河面上，飘荡着唯一的一艘小船。
那船……是用森森白骨拼凑而成的。肋骨作船舷，脊骨为龙骨，一个巨大的、不知名凶兽的头骨立在船头，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岸边。
船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披着破烂的黑色斗篷，身形佝偻，手里握着一根同样由白骨制成的长篙。他一动不动，与整艘骨舟、整条冥河融为一体，仿佛从亘古之初就坐在那里。
一股比深渊瘴气更纯粹的死气，从那人和船上弥漫开来。
“这里是……”杜妍妍也看到了那条河，那艘船，那个人。她的话语里充满了颤栗。
“幽冥界。”叶云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真正的入口，黄泉渡。”
那个佝偻的身影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斗篷的阴影下，看不到五官，只有两点幽绿的火焰在跳动。
“过河？”
他开口了，那动静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更像是两块朽木在摩擦，干涩、刺耳。
叶云将杜妍妍护在身后，勉强站直了身体。“对，过河。”
“船资。”摆渡人言简意赅。
“什么船资？”叶云问。
“生者魂魄。”摆渡人顿了顿，似乎在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或者……蕴含同等价值的……生机宝物。”
叶云的心沉了下去。
魂魄？宝物？
他现在身无长物，储物戒早在之前的激战中损毁。至于魂魄……他自己的神魂在心魔侵蚀下已是残破不堪，根本不值一提。
“我没有。”叶云的回应干脆利落。
摆渡人那两点幽火，似乎闪烁了一下。
“没有……就不能过。”
“通融一下。”叶云尝试交涉，尽管他觉得希望渺茫，“我们并非有意闯入，只是为情势所迫。”
“规矩。”摆渡人吐出两个字，再无多言。他重新低下头，仿佛又变回了一尊雕塑。
气氛陷入了僵局。
叶云的脑子飞速运转。打？他现在连催动一缕完整的剑气都做不到。逃？背后是无尽深渊，面前是唯一的渡口。
死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摆渡人，再次动了。
他那被斗篷笼罩的头颅，微微转向了叶云身后的杜妍妍。
“她……”摆渡人干涩的动静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很香。”
叶云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想也不想，横跨一步，将杜妍妍完全挡在自己身后。“你想做什么？”
“她的魂……很纯粹。”摆渡人没有理会叶云的质问，自顾自地说着，“充满了……生命的味道。可以……抵两个人的船资。”
“休想！”叶云的呵斥脱口而出。
“叶云……”杜妍妍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别怕，有我。”叶云头也不回，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恐怖的摆渡人身上。
“不……”杜妍妍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来付船资。”
叶云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杜妍妍绕过他，走到了前面，直面着骨舟上的摆渡人。她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发抖，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
“我的魂魄，够我们两个人过河，对吗？”她问。
摆渡人斗篷下的幽火，跳动得剧烈了一些。“够了。”
“不行！”叶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想将她拉回来。
然而，杜妍妍甩开了他的手。
她的力气不大，但态度无比坚决。
“叶云，你听我说。”她侧过脸，没有看他，而是望着那条死寂的冥河，“你救了我很多次。没有你，我早就死了。现在，轮到我了。”
“这是什么混账话！”叶云怒道，“你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吗？我需要你用命来换？”
“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杜妍妍也提高了音量，这是她第一次对叶云大喊，“你看看你自己！你快要死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与其两个人一起死，不如活一个！”
“活下来的那个，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死，苟延残喘吗？”叶云反问，“杜妍妍，你觉得我会接受这种事？”
“你必须接受！”
“我绝不！”
两人的争吵，在死寂的黄泉渡口回响。
船上的摆渡人，像一个饶有兴致的看客，安静地欣赏着这场关于生死的戏剧。
“够了。”
杜妍妍忽然平静下来。
她转过身，面向叶云，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叶云，你还记得吗？你问过我，为什么非要跟着你。”
叶云一怔。
“因为……”她轻轻说，“我想看看，那个一剑破万法的叶云，能走到哪里。我想亲眼看着你，站上这个世界的顶峰。”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叶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所以，你不能死在这里。”杜妍妍的笑容很美，却带着诀别的意味，“你还有你的路要走。而我的路，到这里……就够了。”
说完，她不再看叶云，决然地转向摆渡人。
“我愿意支付船资。带他过河。”
“很好。”摆渡人缓缓站起身，手中的骨篙在船舷上轻轻一点。
骨舟无声地朝着岸边滑来。
“站住！”叶云嘶吼着，想要冲过去，可身体的虚弱让他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艘死亡之舟，离杜妍妍越来越近。
“你敢动她一下，我发誓，上穷碧落下黄泉，必将你挫骨扬灰！”叶云的威胁，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摆渡人充耳不闻。
骨舟的船头，轻轻靠岸。
杜妍妍闭上了眼，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
就在这时，叶云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
他将手中那柄早已断裂的残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停下。”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蕴含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志。
摆渡人的动作顿住了。
杜妍妍也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叶云！你干什么！把剑放下！”
叶云没有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摆渡人。“你想要的，是充满生机的魂魄，对吗？”
摆渡人没有回答，但那两点幽火，说明了它的关注。
“我的神魂虽然受损，但我曾是剑修的巅峰。”叶云一字一句道，“我的魂魄里，蕴含着最纯粹的剑意。它的价值，远比一个药灵更高。”
“你……”杜妍妍彻底慌了。
“你想要的，无非是一笔交易。”叶云继续对着摆渡人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收她的魂，然后承受我这道神魂自爆的剑意，我们三个同归于尽。要么，收我的魂，做一笔更划算的买卖，然后送她过河。”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
“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