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轻微的动静，在苏瑶儿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炸雷。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飞快地弯腰，在叶云彻底清醒前，将那本掉落在地的笔记本捡起，慌乱地塞进了自己的包里，拉链一拉到底。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
沙发上，叶云已经缓缓坐起了身。
他没有穿病号服，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休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睡了一觉，他脸上的倦色消退了些，但那双墨黑的眼眸，依旧深邃得让人看不透。
他看着她，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低沉悦耳。
苏瑶儿下意识地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才发觉满脸都是冰凉的泪痕。
“没……没什么。”她开口，声音却抖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里，进了沙子。”
这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借口。
叶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他的视线并不锐利，却有一种无形的穿透力，让她所有狼狈的掩饰，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病房里的空气，一寸寸凝固。
苏瑶儿的手指紧紧攥着包的背带，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她不敢看他，更不敢去想笔记本里的内容。那个为她记下所有喜好、为她挡下所有风雨的“傻子”，和眼前这个沉静、内敛、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男人，影子在她的脑海里不断重叠、撕裂。
哪一个才是真的他？或者，两个都是？
“我……”苏瑶儿迫切地想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继续留在这里，能让她……靠近他的理由。
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搁在膝盖上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就是这双手，写下了那些稚嫩又执拗的字迹。也是这双手，为她……打断了张伟的腿？
一个荒唐又大胆的念头，猛地蹿了上来。
“我……我想跟你学针灸。”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叶云的眉梢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突兀的请求感到意外。
“为什么？”
“我……”苏瑶儿的脸颊有些发烫，她避开他的视线，看向旁边桌上的药罐和银针，“我觉得……很厉害。以后……以后或许能用得上。”
她想说，以后可以为你调理身体。可这句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叶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审度她话里的真假。最终，他没有拒绝。
“可以。”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朝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穴位繁多，先从认穴开始。”
苏瑶儿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那只摊开在她面前的手，掌心纹路清晰，生命线深长。她的喉咙发干，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步一步，挪到沙发前。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那一刻，两个人都细微地颤了一下。
他的指尖是微凉的，带着一丝药草的清气。而她的，却滚烫得像火。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触感，奇异的电流从相接的皮肤窜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苏瑶儿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停止思考。
“这是劳宫穴。”叶云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恍惚。他没有抽回手，反而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点在了自己的掌心，“主治心痛，烦闷。”
他的指引，让她稍稍回神。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顺着他的指点看去。
“那……那手腕这里呢？”她鼓起勇气，抬起自己的食指，轻轻点在他手腕内侧的横纹上。
她的动作，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叶云的呼吸，似乎有片刻的停顿。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她白皙而微颤的指尖上，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
“这里穴位很多。神门，主心病、心烦、失眠。阴郄，主盗汗、惊悸。通里，主暴喑、腕臂痛。”
他每说一个名字，就将她的手指，轻轻地挪到对应的位置上。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引导。每一次挪动，都像是一次小小的烙印，烫在她的心上。
苏瑶儿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蹲在他面前，这个角度，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和滚动的喉结。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艾草香，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这不是教学。
这分明是……一种无声的撩拨。
她的大脑彻底乱了，只想逃离。
“我……我自己来！”她慌乱地开口，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动作太急，手肘一下子撞到了旁边的小几。
哐当——
小几上放着的一个棕色药罐，被撞得翻倒在地。里面烘烤过的艾草，瞬间撒了一地，浓郁而温热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瑶儿窘迫到了极点，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捡。
“别动。”叶云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温度直透肌理。
苏瑶儿的身体又是一僵。
“有碎瓷片。”他只说了四个字，便松开手，自己弯下腰，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
他将大块的碎瓷片捡起，又用纸巾仔细地将散落的艾草一点点收拢。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从容镇定，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苏瑶儿蹲在原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
愧疚，又一次淹没了她。
她不仅弄乱了他的东西，还像个傻瓜一样，在他的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失态。
“我来吧。”她低声说，伸手想去帮忙。
叶云却先一步将东西都收拾好了，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她满是歉疚的视线。
四目相对。
房间里只剩下浓郁的艾草香，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不知道是谁先的，两人都轻轻笑了一下。
他的笑，很浅，只在唇边漾开一丝极淡的弧度。而她的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仓皇和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甜。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不再是针锋相对，也不是小心试探。
那是一种未曾说破，却彼此心照不宣的暧昧。
“这个穴位，叫关元。”叶云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抬起手，食指在空气中，朝着她小腹的位置，虚虚一点。
苏瑶儿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能固本培元，男子藏精，女子蓄血之处。”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医学知识，可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她敏感的神经。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抓起自己的包，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转身就朝门口冲去。
身后，没有传来他的声音。
直到握住门把手，她才停下来，背对着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的……笔记本。”
说完，她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