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娮从我身边走过,蓦然嗤笑,小声道:“师傅是不会放过你的,等着被废吧。”
她和薛扬出去后,过了良久,慕白说出一句,令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耳疾的话。
我失魂般走出大殿。
6前脚刚迈出门栏,被薛扬一把拽到拐角,急问:“师傅有罚你吗?你还好吗?”
阿娮讥笑走来:“师姐,需要我帮你回房间收拾东西吗?”
我嘴角微微扬起:“师妹,何出此言?师傅他可并未惩我,也没将我赶出宗门,让你失望了。”
“不!不可能!”
阿娮平日在众人面前假装乖巧,此时暴露狠毒嘴脸,怒气嘶吼,“你在骗我,你伤了我,师傅怎可放过你?我这去找师傅。”
薛扬欲拦下阿娮被我抓住,我对他摇头:“师兄,没事。”
我垂下眸浅笑,其实我自己也很震惊,往日我连大声对阿娮说话,都要被他呵斥,今日不仅未罚我。
居然还关心问,我有没有受伤。
“放肆!滚出去!”殿内传来骂声。
接着阿娮哭着跑出来,站在门口愤懑切齿恨瞪着我,而后委屈地奔跑而去。
回去路上,薛扬面色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时望向我。
“师兄,有话可直说。”
“你……今日怎会使出魔力?”
我脚步顿停,紧撰手心:“翎遥不知师兄在说什么,此等玩笑还是不开为好。”
薛扬拉住我,眸色沉重:“我敢确定师傅也看见了,翎遥我不知道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但切记保护好自己。”
我松开他的拉扯,点点头离去。
回到房间,我坐在院子里木椅上恍神想。
慕白不可能看见我使出魔力,他最是痛恨魔界,若是瞧见,今日怎能放过我?必是的当场灭之,扬灰错骨!
想得出神,忽感肩上多件大氅,蓦然抬首,眼帘映入神颜。
我慌忙站起身,脸红结语道:“师傅。”
“已入秋,天气微凉,小心患上风寒。”他抬起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我身上大氅往里拢了拢。
我站在他怀里,痴痴地凝望他。
生怕是梦,不敢眨眼。
依稀记得,还是幼时他对我关心和言过,后来渐渐对我疏远,在后来阿娮来了,开始对我分外冷淡。
此刻简直受宠若惊,我喜欢慕白,不是师徒之情,是有关男女情欲。
我想我是疯了,竟敢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痴念。
许是我眼神太过炽热,令他感到不舒服,他敛眉收回手,咳了几声:“好生休息,明日后山为师授你法术。”
未来半月里,慕白对我出奇得好,温柔又宠溺,每日后山教我练气习法。
我转头,欢喜跑到他面前:“师傅您来啦。”
他摸摸我的头,道:“为师今日教你点别的。”
我乖巧点头。
“那日比试场,你掌心燃起的红火附着魔煞,试试今日可还使得出。”他口吻淡然似漫不经心。
我脸上笑颜猛地僵住。
他看见了?
我紧张地抓住他衣角解释:“师傅,翎遥和魔界没有任何关系,翎遥不知道怎么会使出魔力,师傅您相信我。”
“为师信你。”他指尖摩挲着我头发,语气轻柔,“其实魔煞利用好,对你修炼也有裨益,你若信为师,可助你突破现有境界。”
我惊愕问:“师傅,您的意思,要教我修炼魔力?”
我自是信他,可他一个痛恶魔界高高在上的尊上,怎会教自己徒弟修炼魔力?
7“为师希望你好,但是……”
他眸色顿了顿,“还需一味灵药,你服下可保你修炼魔力无碍,助你安全破境,不然会走火入魔!”
“此药生长在瘴气狭裹的黑雾山深处,里面活动着上古凶兽,可谓危险重重。今日为师教你的要好好记住,关于灵药为师替你去取。”
他的这句话,彻底打消我的疑虑,我既感动又担心,急道:“怎可让师傅陷入危险,我去。”
“胡闹!”他蓦地冷了神色,看着我认真道,“让为师为你做些什么,这些年,为师自知冷待了你。”
霎时间,泪水溢满我眼眶,很多话哽咽在喉,我突然生出个大胆的念头,扑进他怀里。
我贪婪地紧紧抱住他:“师傅,翎遥一定好好修炼。”
一定。
慕白教完我,便动身前往黑雾山寻找灵药。
他很急,片刻不想耽误,他说此去即使再凶险为了我都是值得的,临走前交代我好好修炼,等他回来。
我很感动,溺在他突来的柔情里,难以自拔。
彻夜不曾懈怠通宵修炼。
他教的魔决我已然熟练于心,时间渐逝,慕白离开已有五日余。
我每日在思念与担忧中度过。
又过去五日,他还未回来,我心中不安加重。
唤来毕方准备去黑雾山寻他,不料被阿娮拦下。
自从上次比试后,我在没见过她,今日一见我差点没认出来。
往日明艳的她如今唇色发白面色蜡黄饥瘦,短短时日,她经历了什么?
我怔怔看了她好了一会才回过神。
她扬起下颌,摆出一副我很可笑的表情:“你这是要去寻师傅?你不会当真以为师傅给你点好脸,便觉得他是真心对你好吧?”
我不解地凝视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哼了一声,刚张口,远远听见有位师弟大喊,尊上受了重伤回来!
8我心猛地揪紧,急忙从毕方背上下来提起裙摆往大殿跑,却被阿娮死死拽住手臂,怨怼几乎要从她眼中满溢出来。
眼下我哪有心情搭理她的蛮横,运至灵力拂袖将她甩开,她冷笑起来:“卑贱的魔族之子。”
我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说你卑贱!”
她站起身,傲气地来到我面前,一副居高临下之态,“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吧?尊贵的帝姬转世,司命同我说,你乃至煞之体又与我同年同月同时生,可替我抵挡在凡间的灾难,好处是给你升仙的机会。”
“本来我想,你要对我摇尾乞怜做我的一条跟班狗,这个恩泽便给你,而你居然和我抢师傅,你也配?现在机会没了,去死吧!”
她剑还未出鞘便被我吸附至手中,我皱眉,将她的剑捏得粉碎。
一番话听的我哭笑不得。
“给我恩泽?看来司命选中我来替你挡灾前,没有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让我挡灾却没问我愿不愿意,你们一副我求之不得的姿态,属实可笑!”
我一把扼住她脖颈,“这次我告诉你,不管你是帝姬还是天帝,让我挡灾,做梦。”
我手劲加大:“说,魔族之子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没耐心陪你废话,不说我立马扭断你的脖子。”
她昂着头,面色一滞,似被我的恐喝吓得不轻:“你……敢,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以为师傅是真的对你好?别做梦了,他只是利用你,贱——”
我眼神透露的狠光,让她把下面的话噎了回去。
看来她是知道什么,我使出傀儡符,贴在她后颈,让她跟随我一同去往大殿。
9殿内各峰长老聚集替慕白疗伤,不让外人进入,我守在门外心急如焚。
半晌,众长老纷纷出来,我抓住清云长老问:“我师傅怎么样?”
清云长老摇摇头:“尊上五脏受损,毒瘴深入灵髓,我们几人合力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毒瘴若继续侵入心脏,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我双腿一晃险些跌倒,竟连清云长老也束手无策?
我抓住青云长老,拼命想从他口中寻到希望:“您是宗门资历最高的长老,您肯定有办法救我师傅的对不对?”
“除非……”
我眸中瞬间燃起希冀。
“以毒攻毒。”
青云长老说,三界之中唯有魔尊的心头血可治毒瘴,可当年仙魔大战他已战死于魔界幽谷。
据传他有一子,若能找到魔尊之子取之心头血尊上便有救。
我刚燃起的希冀一瞬熄灭。
魔尊若真有一子,为何魔界多年来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我上哪儿去寻找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人?
我失落地走进殿内。
寝床上,慕白虚弱阖目脸颊染着病态白,随着声声低咳,额间不断渗出层层薄汗。
我心咯噔一下,我从未见过他受伤,更没见过他如此孱弱一面。
强烈得自责缱绻着我,若不是为了我,他便不会受伤,我崩溃地跪在床边轻抚着他脸颊哭了出声。
慕白忽然握住我的手,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株药草,声音极为薄弱:“灵药为师替你,寻来了。”
“不要。”我泪眼婆娑,哭着摇头,“我要师傅好起来。”
“服下!”他闷咳起来,身体也跟着颤了颤。
我吓得赶忙顺抚他胸膛:“师傅别气,翎遥这就服下。”
灵药吞入,一股莫名力量在体内游窜,犹如无数根藤蔓扎根,肆意疯长直冲往上,禁锢住我心脏。
“师傅,我好难受!”
“使魔决!”
我强忍着痛意使出魔决,怎料心口被越攫越紧,我紧咬牙关痛苦难忍,全身湿透。
就在下一瞬,我体内如同炸开的岩浆。
“砰!”
沸腾着血浪,不到片刻痛意全消,周身通畅,仿佛换了颗心脏,强有力地在跳动。
可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破境,反而全身萦绕着魔煞。
我不解地看向慕白。
他费力地掀了掀凤眼,深叹口气,失落道:
“看来灵药对你还是没用!其实你是魔尊墨擎之子,随着你长大魔煞会越发不可控,为师翻阅古籍找到灵药竭心草能抑制魔煞,没想到对你一点也不起作用!”
“为师本不想让你知道身世,可为师相信自己的徒儿,即使出生魔界,也分得清正邪,不会做出有害苍生之事。”
我惊愕地瞪大双眼,我竟就是那魔尊之子?
震惊之余我又分外开心。
我不在乎自己是神是魔亦是正道或邪佞,我只知道我可以救他了。
“咳咳——”慕白剧烈翻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我赶忙上前扶住他。
微光从洞开的窗柩照映在他惨白的脸上,我将他扶躺下,起身抽出长剑对准自己心口。
“唔,唔——”
外面蓦地传来阿娮吱吱唔唔叫喊,我这才想起,她还跟着我。
本不想理会,奈何她叫得烦人,我怕打扰到慕白休息,索性掐诀收回了傀儡符。
刚要动剑继续取心头血,阿娮猛地冲进来一把握住剑身。
殷红的鲜血顺着她掌心不断滴落在地。
她愤然地瞪着我。
说实话我有些愕然,阿娮乖戾跋扈,平日受一点伤破块皮都要叫唤半天,今日竟空手接剑,血流不止也未哭喊,更加不理解的是,我是在救慕白,她为何拼命阻拦?
10我双眼微眯,只见她用力一抽将剑夺下,神色恍惚跑到床边跪下,紧攥住慕白衣袖:“师傅,阿娮不想死,您放过阿娮好不好?姐姐就算复活过来,知道霸占的是我的身体,她也断然不会活下去的。”
我眸光颤了颤,察觉到慕白在压制灵力。
阿娮忽地转过头,恶狠狠地举剑刺向我,像疯了似的,嘴里喊着:
“都怪有你这个魔头,要是没你,师傅便不会用魔头心尖血复活阿姐,都是你害得我,你这个祸害我要杀了你!”
我微微弹起手指,将剑折断,同时定住了阿娮,随着她接下来的喊叫。
我从茫然,到恍然大悟!
原来我被利用了,慕白在给我下套。
他根本不是去给我寻找能抑制住煞气的灵药,而是找能激发出我魔性的毒药,只有让我彻底觉醒魔血,我的心头血才可以复活他心爱之人。
而容器就是阿娮的身体,她体内有噬魂蛊,看蛊虫时间已有月余。
等噬魂蛊将她灵魂吞噬完,取上我的心头血喂养他心上人的神识,便可重获新生。
细细想来,从比试那日我使出魔力开始,他便知道我是魔尊之子,怪不得突然对我嘘寒问暖!还授我法术!
我忽地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迈步走到床边缓缓蹲下,指尖顺着他脸颊猛地捏住他下颌:
“嗯?师傅,睁开眼,别装了。”
他嘴角扯出抹笑,蓦然睁眼反手扼住我喉咙:“徒儿,你怎可不相信为师呢?既是如此,你的心头血为师便自取了。”
我瞥眸,见他手中变幻出把利刃,朝我心口快速刺来。
我冷笑:“师傅,您真让翎遥失望啊!”
眼角划下涩泪,幻做黑纹遍布脖颈,我避开利刃一瞬从他掌中脱离。
既然所有关心柔情都是假的,那我便要毁了他所想所念。
我怒震衣袖,骤放魔力,顷刻间乌云集聚,遮蔽天日。
慕白脚尖离地而起,被我控制在半空不能动弹,他怒喊:“来人,布阵!”
顿时,外面响起浩浩荡荡冲喊。
先冲入殿内寝房的是薛扬,他持剑举起,转而护在我面前:“这里交给我,你先走,回魔界幽谷。”
我怔了怔,他为何会帮我与正道为敌?他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快走,不必担心我,结束后我会与你解释。”说罢他挥剑与陆续冲进来的人厮杀。
“毕方。”我暴喝一声,声音如同雷霆,响彻四方,声音一落,毕方扑着红火展翅而落。
慕白好似刚从薛杨叛变的惊愕中缓过神,转而不甘怒视我,双目猩红嘶吼:“今日谁也救不了你,心头血,本尊必取之。”
此刻他比我更像是个魔族。
“是吗?今日你不仅取不到我的心头血,我还要将你带回魔界囚禁,好生折磨。”我哼笑运至魔力将他震晕。
他晕在我怀里,没了冰冷的怒气,安静悦目,我凑近他耳边轻语:“你若知道你会折在我手中,会不会后悔令我觉醒魔血?”
“哈哈哈。”
我嫣然大笑,将他和阿娮带回魔界幽谷。
11众魔声势浩大齐齐跪拜:“恭迎公主归来。”
而后薛扬紧随而来,方知他是魔界左护法。
当年仙魔大战魔尊战死前封印了我的魔力,被慕白当做是个普通孩子捡了回去,这慕被薛扬瞧见,他便混入宗门成了慕白弟子,在暗中保护我。
直到毕方带我回幽谷服下父皇曾留下的复魔丹,才开始显现魔力。
魔界阴冷,雨雾扑簌,我与薛扬走在黑水河旁,听着他说关于父皇的事迹。
让我惊愕的事,接踵入耳。
原来当年仙魔大战的原因,竟只是因为青鸢帝姬的爱而不得。
她爱我父皇甘愿入魔,住在幽谷,而父皇与母后琴瑟和鸣,并未给予青鸢帝姬任何回应。
很快,青鸢帝姬此举被三界沦为笑柄,天帝颜面丧失,震怒之下派天兵围剿魔界。
当时正是母后临盆之日,父皇命重兵保护母后,只率领麾下一支魔军应战。
黑衣染血,散发披甲,横刀立马杀到魔域外。
而慕白喜欢青鸢帝姬,为此深深痛恨父皇,趁乱潜入魔界偷袭,用灭魔箭下将父皇射死于马背之上!
青鸢则当场殉情!
我心猛地抽紧,仰头将泪收回,淡声道:
“我不会心软的。”
“可你,喜欢他,不是吗?”
我没有回应薛扬。
……
幽幽夜风拂面,我缓缓走入地牢,推开牢门。
慕白白衣靠墙,淡瞧了我一眼,目光淡漠清高,带着令人作呕的高尚虚伪。
见我进来他转而换了一副面孔,流露出情真切切,眸色动容地望着我:“阿遥,为师对不起你,其实为师只是取你的心头血一用,并未曾想伤你性命。”
“你是为师一手带大的,为师怎么能忍心伤害你?阿遥你还记得吗?你最爱吃甜糕了。”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快用布包裹着的甜糕,“这是为师回来时特意在街市为你买的。”
他爱惜地打开布,神色落寞道:“已经碎了,都怪为师没有护好!”
我眼眶湿润盯着那甜糕,心底深处动了动。
他还记得?
“傻丫头。”他起身,温柔地抚摸着我头发,“为师只是为了完后故人心愿,不得已才取你心头血,你在为师心里很重要。”
我抬头凝视他,一如这些年对他的情深仰望,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他,表演。
他眸中闪过顿停,半晌开口询问:“阿遥,你将阿娮关在哪里?还没杀她吧?”
铺垫到现在,他在意的是,我有没有毁了他心上人的容器。
“杀了。”我别过脸,语气淡然。
“你说什么?”他忽地愤吼,又极力隐忍着情绪,微笑问,“你在骗为师对吧?”
我眼角落下一滴泪,缓缓转身:“师傅,你真可怜。”
和我一样。
他茫然的盯着我。
看着他犹如对镜折影,太相似,他爱的人心里根本没他,我爱的人心里也没我。
两个为爱发疯又执着的可怜人。
12牢窗窥进一束微光被阴月陡然遮蔽,下一秒慕白愕然倒在血泊里。
我抽回剑,鲜血迸溅在他白衣上。
他瞪大双眸,费力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只是徒劳,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我擦拭掉剑上血,在他身边蹲下:“师傅,走好。”
我抬手,将他瞪大的双眼抚合上。
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头也未回离开地牢。
在未知道是他杀掉我父皇之前,我本不想杀他。
关于阿娮,我将她放了,噬魂蛊已将她魂魄啃食殆尽,没几日活头。
我和薛扬每日劳作,在幽谷种下谷物。
我发下命令,不准魔界之人以任何名义为害人间,同时也在强大魔军,只为外人来犯时,有能力抵抗。
时间转瞬即逝,过了几年,寸草不生的幽谷,竟开出漫山遍野的花海。
我将魔尊之位交给薛扬,我想去人间走走。
离开时,我对薛扬笑了笑。
“说不定,我会带个意中人回来。”
“好,我等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