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醒了，但是妈妈还是没醒过来。
她身上的味道更重了，脸上也起了黑黑的东西。
我打开窗户通风，外面就是高空，我吓得脚软。
我连忙下去，然后蹲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床上的妈妈。
“妈妈……”我喊了一声。
她也没有回答。
倒是风把床头挂着的照片吹下来了，铛的一声，玻璃碎成了一片。
我连忙跑过去捡起里面的照片 。
这是妈妈最喜欢的照片，是在爸爸生气离开家的第二天照的。
那天妈妈特意给爸爸打了电话，叮嘱他一定要来啊。
他们说了很久的电话，终于在妈妈说这是最后一次，她以后再也不会来，爸爸才终于答应了。
那天妈妈打扮得非常好看，虽然她平常已经非常好看了。
但是那天她和平时不一样。
她化了妆，还穿了一身鲜艳的衣服。
照相的时候，那个拍照的哥哥让爸爸妈妈靠近一点。
爸爸没有动，是妈妈朝爸爸那边挪了过去。
拍完照，妈妈让爸爸陪着我们一块儿去游乐场玩。
爸爸很不耐烦地说：“游乐园人那么多，要是孩子走丢了怎么办？”
妈妈向他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颜颜的，去吧去吧，好不容易一块儿出来一趟。”
看来妈妈也跟我一样贪玩，我不想让妈妈失望，于是抱着爸爸的脖子亲了一口：“爸爸，你就答应吧！我想去玩。”
爸爸最终还是同意了，虽然很不情愿。
那天我们玩了好久好久，我很开心，因为妈妈很开心。
她好久没有那样笑过了。
妈妈坐在旋抓木马上，让爸爸给她拍照。
爸爸虽然不情不愿的，但还是拍了，嘴里还嘀嘀咕咕的：“有什么好拍都，无聊。”
爸爸很扫兴，不过妈妈还是很开心，面对他的冷脸也没有表现出难过来。
她说：“很有趣，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非常有趣。”
那一天，我们拍了很多很多照片。
14
回去的路上，妈妈拉着爸爸的手，两个人看起来很幸福。
周围人都这样说，妈妈长得好看，爸爸长得帅气。
可是爸爸却说：“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回心转意，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妈妈笑着点头：“我知道啦，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缠你了。”
“最好是这样。”爸爸冷哼了一声。
妈妈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别的。
那天，妈妈走得很慢很慢，我急着回去看动画片，还在催促她。
如果我知道那是跟妈妈的最后一次散步，那我一定会跟上她的脚步。
15
爸爸将我们送回去了，他自然不会留在家里。
他就要回公司，是妈妈拉住了他。
她踮起脚尖在爸爸脸上亲吻了一下，很快又离开，她笑得非常开心。
“叶枫，今天谢谢你，我说话算话，以后再也不会烦你了。”她脸上的笑非常轻盈，像是精灵。
“但是我依然不会离婚的。”
说完，她关上了门。
爸爸如果知道这一次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那天晚上会不会就不走了呢？
16
我把照片放在妈妈身边，笑着说：“妈妈，等你醒了，我们还要去拍照，好不好？”
妈妈不说话，于是我摸着妈妈的脸，让她勾着嘴角。
“妈妈你笑了！”我高兴地拍手。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门铃声。
担心又是小赵阿姨，于是我问：“谁在外面啊？”
“是我啊颜颜，妈妈在家吗？我做了一点儿饺子给你们送过来。”
是隔壁的婶婶！
我高兴地连忙开门。
“哎呦，这屋里怎么一股死老鼠味儿啊？”婶婶捂着鼻子，然后又问：“颜颜，你妈妈在家吗？”
我扒拉着那盒饺子，已经迫不及待想吃了，但是我忍住了。
我要跟妈妈一块儿吃 。
于是我拉着婶婶的手：“妈妈生病了，她在床上呢。”
我带着她进了卧室，然而下一刻我听见了刺穿耳膜的尖叫声。
婶婶吓得连忙后退。
她慌乱地打着电话，没过多久，房子里多出了穿白衣服和蓝衣服人。
然后，爸爸也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
17
他们跟我说，妈妈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看不到了，这是幼儿园李老师跟我说的。
“叔叔，妈妈还在啊，为什么说她死了啊？”
现在大家都在忙，没人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只好又去问爸爸。
但爸爸像是被定住了，他怔愣地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妈妈，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有惊慌的神色。
“初步确定死亡时间在16号晚上。”
“不对！17号我回来过，那个时候她还好好的！”爸爸吼道。
我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声说道：“爸爸，你回来那天妈妈已经病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爸爸抓紧了我的手：“什么？”
“那天我想跟你说妈妈病了，但是你好凶，走得又那么快，我跟不上。”
当着所有人的面，爸爸抱着妈妈失声痛哭。
18
他们不知道把妈妈送到哪儿去了，我到了一陌生的地方。
爸爸说这是我们的家。
他胡说，我家明明不在这儿。
再说了没有妈妈的地方怎么算家呢？
我哭着吵着要回家。
要是放在平时，爸爸早就生气了，但今天，他像是丢了魂，就任由我哭。
家里又来了不少人，他们都在安慰爸爸，还总是看向我。
说我可怜。
到了晚上，人们终于都走了，只剩下我跟爸爸两个人。
他拿出了电脑，在上面我看到了妈妈。
那是监控，我知道，我在家里见到过。
妈妈说，通过监控，另外一头的爸爸可以看到我们。
我不懂，既然想看我们，，为什么不回家呢？
爸爸和妈妈总是做一些我不明白的事情。
爸爸在看监控，但我觉得无聊，于是靠在他身边睡了。
等到醒了，爸爸还在看。
只不过因为房子里断过电，监控有些没有内容。
他翻来覆去地看妈妈死前的视频，可是上面很多内容都没有啊。
听到爸爸哭了，我等了好久才说：“我还记得，记得妈妈说了些什么。”
爸爸立刻将我抱在怀里，他问：“颜颜，妈妈都说了什么，一点儿也不要剩，都给爸爸说好不好？”
其实我还在生爸爸的气，但是想到妈妈那么喜欢爸爸，我暂时原谅他了。
“妈妈说她的任务失败了。”
“她说她放弃了。”
“如果能重来的话，她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爸爸却生气了，他说我记错了。
我也生气了。
我的记性很好，幼儿园的老师都夸我背古诗快，更何况这还是妈妈说过的话呢，我当然都会记住了。
爸爸像是想到了什么，去找妈妈的手机。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从前哭的都是妈妈，现在换爸爸了。
19
听婶婶说，妈妈给爸爸打过电话，也发过消息。
但爸爸既没有接到电话，也没有收到消息。
因为电话被人挂断了，消息也被人删除了。
而那条发过去的消息，正好是妈妈死去当晚发的。
她说：叶枫，可以回来看看我吗？
鉴定结果出来了，妈妈死于心脏病。
她明明是个很健康的人啊。
出葬的那天，我指着墓碑上的照片。
“妈妈还在我身边。”
她说过，她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只是换一个方式。
想到她没有离开，我也就不难过了。
20
爸爸搬回去了，回到了我们家里。
但是这里对我来说也不算家了。
只要没有妈妈，哪里都不是家。
从前爸爸很讨厌呆在家里，但是现在他几乎不出门了。
据说公司的事情也全部交给别人了。
别人都劝爸爸搬出去，毕竟这里死了人，但爸爸不听。
他每天都只是重复地看着监控和妈妈拍的照片。
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好像是在跟妈妈说话。
但更多的时候他都在走神，什么话都不说，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半天。
那个小赵阿姨来过几次，前两次都被婶婶拦住了，最后一次才见到爸爸。
但爸爸的态度非常冷淡。
“离开我家，以后不要再来。”
小赵阿姨哭着问：“你真喜欢上那个女人了吗？可明明你爱的是我啊，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脸，你会多看她一眼吗？”
“叶枫，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爸爸说：“不可能，是你挂断了那个电话，也是你删除了她发给我的最后一条消息，赵孟瑶，以后别来找我了。”
爸爸把门关上后，小赵阿姨又在门口哭了很久，但爸爸都没有开门。
最后小赵阿姨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21
我要上小学了，新学校离家很远。
爷爷说该换一个近点儿的地方读书了。
但爸爸不让，最多他就早点起来送我，然后又早早地过来接我。
从前他把时间看作最宝贵的东西，但现在不了。
他什么都有了，但却没有妈妈了。
他的话多了一些，他以前的话不多，但是妈妈就已经拉着他一起说话，他偶尔也会回一两句。
现在他经常拉着我说话，但好像又不是在跟我说话。
因为他对我的回答根本不在意。
他也比从前温柔了，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了和妈妈一样温和的笑容。
虽然爸爸变了很多，但我还是怨他，当初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不知道珍惜，现在人没了才后悔。
有什么用？
我恨的是，妈妈离开前，他都没有好好跟妈妈说过话。
现在说有什么用。
大部分时间我跟爸爸都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我在房间里看妈妈写的小说，他在书房修复监控里的视频。
妈妈很喜欢写小说，而且都是美好结局的故事。
虽然还有很多字不认识，但大概的意思我明白。
其中有一个故事我非常喜欢。
讲的是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女孩儿，她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
她的命很苦，从小身体就不好，身边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等到她二十三岁的时候，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就在这个时候，系统出现了，她告诉女孩儿，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她活下来，但有条件。
必须攻略成功男主角。
不过故事比现实好。
故事里，女孩儿的病也治好了，不仅完成了任务，还跟喜欢的人相携一生里。
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三口过得非常幸福。
我觉得这个故事很像爸爸妈妈和我，但又不像。
妈妈没有那个女孩儿幸运，爸爸也没有那个男人善良。
而我，也不像书里的女儿，同时拥有爱她的爸爸妈妈。
22
所有人都当妈妈写的小说只是个故事，可爸爸却相信了。
他坚信妈妈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于是他开始疯狂地寻找能够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方法。
别人都说爸爸疯了。
但我知道，妈妈的故事是真的，她从来不会欺骗我。
只是我比爸爸清楚，如果真的有机会回来，妈妈肯定会回来的。
我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妈妈真的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至于爸爸目前还在坚持的事情，我不清楚他究竟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什么。
或许只是为了宽慰自己，给自己希望。
人活着，不就是因为一个希望吗？
当初妈妈死的时候，没有看到一点点希望。
再后来，我上了初中，高中，到大学的时候我就搬出去了。
我渐渐不回那个家了，跟爸爸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其实，从妈妈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爸爸和妈妈了。
相比于爸爸总是盯着那些冰冷的监控视频看，我更喜欢去妈妈走过的街道，她去过的书店。
就像妈妈自己说过的。
其实，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只是换了一个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