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所有人表演结束,水无烟才抱着弦木古琴从帘后缓缓走出来,而后席地而坐,将古琴放在腿上。
须臾,一个侍童也从帘后走出来,对着戏台下说道:“我家公子今日应邀来熏风楼奏乐,只为祝贺小侯爷平定聆夜国而有意怡情,公子只演奏一曲,一曲奏罢便即离去,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虽是个侍童,却不卑不亢,让台下那些习惯了别人阿谀奉承的高官们很是不屑,纷纷在心里暗责水无烟竟敢放任侍童在皇帝面前无礼。
不过水无烟本人却是一脸的沉静似水,丝毫不受底下汹涌的暗潮影响,待侍童话罢,便伸手挑拨琴弦,开始奏乐。
原本轻扬嘴角,打算看好戏的应雪遥却愣住了。
不仅是他,他身后的牧恬也愣住了:“小侯爷,这……这不是,四个多月前在月拢山中为我们指路的那位公子和他的侍童洛瑄么?”
应雪遥凛眉,无语,倒是他身后站着的牧恒站不住了:“你说什么,你说无烟公子就是四个多月前在月拢山中为小侯爷和你指路的那位公子?”
“对啊。上次走得匆忙,都忘了询问那位公子叫什么名字。”牧恬摊手无奈道,“没想到,居然会是闻名于世的无烟公子……难怪那日我看着那公子总觉得气质不同于常人,果真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
应雪遥眉角抽搐了下,他怎么不觉得牧恬这厮对无烟公子竟是如此个看法的呢?上次在月拢山中这厮对人家和人家的侍童那可是相当不客气的啊!
不过知道了水无烟就是在月拢山中为自己指路之人,应雪遥原本心中对于水无烟的那些挑衅心理却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原本还打算今晚寻个机会一定要让水无烟出丑,让他以后再也不敢“假清高”的,但此刻他却全然打消这些原本略显恶毒的想法,专心致志听水无烟弹琴起来。
之前虽然也听水无烟弹过琴曲,但赶路匆忙,他没怎么仔细听,此刻静下心来听水无烟抚琴,他却不得不赞叹起来。
无烟公子才华倾世,果真不是虚言。
水无烟弹的是一首很普通的曲子,应雪遥也记得所有的音符。曲子本身虽然普通,但在无烟公子的弹奏之下,却焕发出了全然不同的生命力。
弦乐唯美,美妙的音符随着水无烟的轻拢慢捻抹复挑缓缓流曳出来,时而转调若盈盈溪水在谷间辗转漂泊,时而又如絮絮春风轻抚过耳侧。
不论动静,皆被水无烟很好地运筹帷幄于自己纤细的十指之间,余音足以绕梁三日,听得在场的人无不醉心怡情的。
应雪遥听得如此仙乐,心下也有些亢奋,取下自己别在腰间的玉箫,和着水无烟的乐曲合奏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走上戏台,立于水无烟身旁,两人一静一动,一站一坐,却让人看着格外的和谐优雅。
应雪遥素来也是极其喜爱乐曲的,尤其喜欢奏箫,对箫艺也有着自己的理解和钻研,他也是爱好风雅之人,一直想找到一个能和自己琴箫合奏的人,但他平时却很少吹箫,因为找不到一个懂琴的人能合得上他的旋律,而他也懒得去和那些技艺不如自己的人的曲子。
今日见水无烟琴艺如此了得,他忍不住便起了与他琴箫合奏的念头。
水无烟也并未因为应雪遥的半途加入而惊慌,他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平静,但他纱帽掩盖下的容颜上镶嵌的那一双翦水明眸里,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两人一琴一萧,各操弦乐,却配合得天衣无缝,无丝毫差错纰漏,仿佛一对早已熟悉了多年的知音一般,高山流水,细飒长流。
这般缠绵,缱绻难散,这般风华绝世,这般遗世独立。此时此刻,整个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了水无烟和应雪遥两个人。
一曲终了,台上的两人相互致谢,台下的人却仍有些身在梦中的感觉。
这回靠得水无烟很近,应雪遥一门心思又全扑在了他身上,很是轻而易举便闻到一股恬淡的山茶花清香,和那日在月拢山中闻到的是一模一样的。
不动声色地挑眉,应雪遥心中疑虑。
无烟公子难道喜欢随身携带山茶花香味的香囊吗?一般香囊的香味是非常浓郁的,隔得近了会很闷,而水无烟身上的山茶花香味却清浅恬淡,让人闻着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烦闷,只觉得恍如身在一片清幽的花海之中。
水无烟将琴收起来半抱在怀中,起身对应雪遥微微点头:“小侯爷箫艺之精湛,放眼天下也只恐无人能及,水无烟甚是佩服。”
应雪遥故意勾勒出一抹邪肆的笑:“无烟公子见笑了,公子的琴艺堪称世上一绝,本侯今日斗胆与公子你琴箫合奏,倒是献丑了!”
水无烟看着近在咫尺的应雪遥,一张俊逸的脸庞就在自己额头上方,不断地呵着热气,沉寂了许久的心倏然紊乱。
克制了好半晌,他才有些难为情地避开他一步:“在下已经演奏完了,这便走了。”
不过他整张脸都掩在纱帽底下,除了他自己,旁人谁也无法知晓他心中究竟是何想法,又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且慢!”
应雪遥本想着就这么让水无烟走了可就太没劲了,正想出口挽留之时,台下却有另外一人大步流星走了出来:“今日乃是皇上设宴,所有人等均应坦诚相待,不设私防。无烟公子,你这样带着纱帽真的好么……”
应雪遥循声看过去,眉眼瞬时沉了下来。
水无烟见应雪遥突然变脸,也是一愣。只见台下一人站了起来,不屑地扬起了唇角,正打量着自己。
那人一身衣着华贵至极,头戴金冠,面容也是极其俊美的,只是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气质太过放荡不羁,气息奢靡,让人不自觉便想疏远,并无半分亲近之心。
那人高傲地昂起了头,看水无烟的眼神极其轻佻:“无烟公子,你觉得今日这样的场合你却不肯将纱帽摘下,是否有犯圣颜呐?”
那毒蛇一般的眸子里充斥着狡狯之气,水无烟心中生出了一丝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