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一大早容水便随应雪遥一起坐马车入了皇宫,到昭宸殿上早朝。
所谓朝堂,并非人人都能入内,容水便和牧恒牧恬一起等候在昭宸殿外。
容水突然觉得陪应雪遥来上早朝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也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牧恒牧恬都是经过长年累月训练的专业护卫,习惯了长久站立,可容水却无法习惯,站得久了,只觉得浑身发麻、头脑发昏。
除却身体上的不适,他还觉得无聊至极,像门神一样站在殿外等候,还不能随意动弹,简直是一种精神加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不知应雪遥要何时才能结束早朝出来,他已经等得心里发慌了,只想四处走走排遣排遣心中的郁闷。
不止这样想,他随即便这样做了,抬足往殿前的台阶下走去。
牧恬牧恒都是一惊,牧恬喊道:“小乞丐,你要去哪儿?”
知晓实话实说必然会被牧恬牧恒阻拦,容水头也不回,心也不惊,面不变色道:“我去找茅房,你要一起去吗?”
撇了撇嘴以示无语,牧恬道:“不去,你自己去吧。”
“好嘞。”
“早去早回,皇宫之中不可随意行走,你小心触犯禁令,惹来麻烦。”
“知道了,我会小心行事的,很快就会回来。”
牧恬没再说话了,容水心下暗喜,立即加快步子小跑下了石阶。
他当然不会真的去找茅房,而是在皇宫里四处转悠,散起心来。
突闻一道似是笛声又似是箫声的清幽乐声,他怔了怔,颇为疑惑,也颇感兴趣。
这是什么乐器,为何乐声竟有如箫声和笛声的结合体?
循着乐声传来的方向,他一路追寻过去,到了一处花木幽深的亭台之外。
绿萝蔓蔓,欣欣向荣,恣意生长,将整座亭台缠绕其中,远远望过去,春意盎然,悠然宁静,容水还以为自己入了仙境。
亭台里坐着一人,那人一袭红衣,长发飞扬,兀自吹奏着一柄乐器,那乐器像笛也像箫,可既不是笛也不是箫。
容水了然,方才那奇异的乐声,正是此人手中的乐器所奏出。
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乐器,他一时迈不开步子了,站在亭台之外久久注视着亭中吹奏乐器的那人。
看得久了,他蓦然心惊,那人的身形是如此熟悉,虽然只能看见他的侧影,他脑海中还是腾地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沐奕寒。
又仔细看了看,他确定了亭中那人确实就是已经灭亡了的聆夜国倾国倾城第一人,四皇子沐奕寒。
看见他虽然面色依旧冷如寒霜,气色却明显比接风宴那夜他见到他时要好了很多,他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来。
看来那日他点醒他后,他便没有再自残了,他应当是想明白了,开始好好过日子了。
虽然很同情他的遭遇,容水却深知自己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他没有那个能力,只能期望他能尽量过得开心一些,不要太过阴郁,毁了自己余下的人生。
静静遥望沐奕寒吹奏那奇异的乐器不久,亭外突然走来一人,看衣着,应当是皇宫里的内监,而且,还是个颇有身份的内监。
内监走到亭内,居高临下注视着坐着的沐奕寒,容水很明显看见内监看他的眼神充斥满了轻蔑和不屑。
他顿时有些气闷,这势利的内监,居然胆敢看不起沐奕寒,对他的态度如此恶劣。
想来沐奕寒如今成了元武帝的男宠,这皇宫之中的人,又有几个会看得起他,尊重待他呢?多半都是冷嘲热讽,讥笑蔑视。
他心中不忍,更为怜悯沐奕寒。
高高在上的皇子,一夕灭国,又一夕从人上之人成为他国阶下之囚,还被迫成为他国皇帝的男宠,屈辱承欢,该是何等愤懑怨怒,也难怪接风宴那日他会在莲池岸上自残求死。
他理解沐奕寒一半的心情,怜悯他另一半的心情。
内监打量了沐奕寒良久,沐奕寒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内监,一直自顾自地吹奏着手中乐器,并不理会那内监,内监也并未向他行礼,很明显地不尊重他。
半晌后,内监往后退开一步,冷笑道:“沐公子,这清笳乃是已故聆夜国独有的乐器,你在此吹奏清笳,乃是何意,向我天元朝挑衅示威吗?”
静默良久,沐奕寒才停止吹奏,将清笳握在手里,睁开眼看着他,冷然不悦道:“我喜欢吹奏清笳,与你何关?”
“当然与咱家有关。聆夜国已经灭亡,你身为聆夜国曾经的皇子,如今成了我天元朝的质子,该当恭恭敬敬向我天元朝俯首称臣才是,居然还敢在此吹奏这清笳,明摆着不把我天元朝放在眼里,对我天元朝不敬。”
沐奕寒皱眉怒道:“我吹奏清笳怀念故国,有何不妥?未亡人怀念已逝亡国,合情合理。你倒是牙尖嘴利,胡乱搬弄是非,把白的说成黑的。我何时对天元朝不敬,又何时挑衅示威了?”
内监不依不饶道:“你怀念故国,在心中怀念便可,何必非得大张旗鼓吹奏清笳,弄得人尽皆知?旁人听见了,都觉得你是对我天元朝不敬,你且说说,你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沐奕寒不屑哂笑,“我根本就没罪。”
“你胆敢不认罪?”内监目露危险道。
沐奕寒不卑不亢,笑得冷冽而坦然:“我本无罪,又凭何认罪?”
“沐奕寒,你当真是放肆至极,仗着皇上对你的喜爱,一个亡国质子,居然敢对着咱家颐指气使?你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不过就是个区区男宠,卑贱的下流之人而已,威风什么。”
内监的话连一向沉稳自持、脾气极好的容水都听得心中生怒,恨不得冲出去撕了那内监的嘴来出气,沐奕寒却只是眸中迅疾闪过了一丝寒意,并未有多么动怒。
容水怔了怔,沐奕寒这个表现,看来应该是被这内监欺凌久了,已经免疫了,才会镇静如初。
他心里的悲悯顿时更是深重,沐奕寒在这深宫之中,应当也是举步维艰的,连一个小小的内监都敢对着他如此盛气凌人地说话,他到底是活得卑微到了何种地步。
“我可不敢放肆,杨大总管掌管着宫中所有内监,权大势大,你也说了,我不过是个亡国质子,哪敢对着你杨大总管颐指气使?我当真是没把自己当成一回事。”沐奕寒辛辣地讽刺了回去。
容水总算明白过来,沐奕寒吹奏的乐器是聆夜国独有的清笳,这咄咄逼人的内监是天元朝皇宫中的内监总管。
这内监总管应该是瞧不起沐奕寒只是个男宠,平日里便总是处处针对他,此时听见他在吹奏清笳,便故意过来寻他晦气,想令他难堪。
真是狗仗人势的死东西,在别人落魄之时拼命落井下石,卑劣至极。
见沐奕寒态度如此冷硬,居然还敢和自己对着干,杨总管顿时暴跳如雷,对着沐奕寒破口大骂,言语极尽侮辱,听得容水再也站不住。
快步冲到亭外,容水再也掩不住愤怒,大声吼道:“狗仗人势的死东西,赶紧给我闭上你的臭嘴,否则小爷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