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孙德胜这一声嘶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了在旧军队里压抑多年的憋屈，吼出了得遇知己的万丈豪情！
更吼出了一个职业军人对荣誉和战场的无尽渴望！
整个马厩里的空气，都仿佛被这一声怒吼给彻底点燃。
“哈哈哈！好！好样的！”
李云龙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孙德胜的肩膀上，震得他身子一晃，但那腰杆却挺得更直了。
老李那发自内心的欣赏，任谁都看得出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支由孙德胜亲手锻造的铁血骑兵，在晋西北的黄土地上纵横驰骋，将日寇的膏药旗撕得粉碎！
孔捷和赵刚也围了上来，脸上同样洋溢着喜悦。
独立团，终于有了自己的骑兵！
这不仅仅是缴获了一批战马，更是作战模式的历史性变革！他们终于有了能主动出击的铁拳！
然而，就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氛围里，一个冷静到近乎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团长，我有些不同的看法。”
是成才。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李云龙身边，脸上没有丝毫缴获大胜的喜悦，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这份冷静，与周围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像一瓢冷水猛地浇进滚沸的油锅。
瞬间，所有的喧嚣都安静了下来。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扭头看着自己这个“大侄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小子又想放什么屁？这大喜的日子，别给老子找不痛快！”
刚刚被任命为骑兵连长的孙德胜，也猛地转头看向成才，那锐利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警惕和不解。
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就是此次夜袭的总指挥，是个有通天本事的人。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在这个时候，给他这个新官泼冷水！
“我同意组建骑兵连。”
成才先是表明了立场，让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直直地落在了孙德胜的脸上。
“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属于骑兵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你说什么？！”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孙德胜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他猛地踏前一步，胸膛剧烈起伏，几乎是吼着反驳道：“这位同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骑兵的时代过去了？！”
他双拳紧握，手臂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在战场上，骑兵的集团冲锋，是所有步兵的噩梦！那种摧枯拉朽的气势，是任何兵种都无法比拟的！这是骑兵的荣光！”
“你凭什么否定它？！”
李云龙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可以容忍成才在战术上跟他叫板，但这种动摇军心的话，他绝不能忍！
“成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老子刚任命了骑兵连长，你他娘的就说骑兵没用了？你这不是拆老子的台吗！”
面对两人的怒火，成才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孙连长，我问你，骑兵冲锋，如果迎面撞上鬼子的重机枪阵地，怎么办？”
孙德胜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可以用速度优势从侧翼迂回！或者利用地形掩护，快速贴近！”
这是骑兵操典上的标准答案，也是他引以为傲的战术。
“好。”成才点点头，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那如果，敌人不止有重机枪，还有铁丝网，有战壕，有成体系的炮火支援呢？”
孙德胜的呼吸猛地一滞。
成才步步紧逼，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如果，你的对手，不是步兵，而是坦克的钢铁履带和75毫米口径的加农炮呢？”
“战马的血肉之躯，再快的速度，能快得过出膛的炮弹吗？”
“骑士的勇气，再锋利的马刀，能劈开坦克的装甲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无情的重锤，狠狠地砸在孙德胜的心上，砸碎了他用信仰和荣耀铸就的壁垒。
也砸在了李云龙和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马厩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战马偶尔打着响鼻，茫然地看着眼前这群沉默的人类。
赵刚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作为知识分子，他从成才的话里，听出了更深层次的含义——战争形态的残酷演变。
“大侄子……你到底想说个啥？”李云龙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意识到，成才不是在危言耸听。
成才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缓缓说道：“我想说的是，我们不能再用老眼光看骑兵。把它当成决战的主力，用集团冲锋的方式去作战，那不是英勇，是愚蠢！是送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
“骑兵，依然是我们的利刃！但它的作用，是侦察，是袭扰，是快速穿插！是为我们主力部队争取时间和空间的眼睛和飞毛腿！它是一把手术刀，精准，致命！但它不是砸开敌人乌龟壳的战锤！”
这番话，让孙德胜抬起了头，眼中的愤怒和不甘，渐渐被一丝迷茫和思索所取代。
李云龙紧锁的眉头也松动了，他咂摸着成才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你说的战锤是什么？”李云龙追问道。
成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一块空地上，用脚划出一个简单的山坡示意图。
“要对付鬼子的重炮和坦克，我们得换个打法。”
“我管这个叫，反斜面阵地战术。”
“反斜面？”李云龙和孔捷对视一眼，满脸都是困惑，这词儿，头一回听说。
“对，反斜面。”成才指着地上的图，“我们以前打伏击，都喜欢把阵地摆在正对鬼子的山坡上，居高临下，打得是痛快。但缺点也致命，咱们的人，全成了鬼子大炮的活靶子！”
“而反斜面战术，就是把我们的主阵地，藏在山坡的背面！”
“利用整个山，做我们的天然掩体！让鬼子的炮弹去炸石头和泥土去吧！”
“等他炮火准备结束，步兵和坦克哼哧哼哧往上爬的时候，他们就是仰攻，炮火支援不上来！这时候，我们再从山坡背面冲上山顶，以逸待劳，居高临下地给他们来个狠的！”
成才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李云龙的思维盲区！
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鬼子的炮弹“咣咣咣”砸在山坡正面，炸得烟尘冲天，可自己的人却在山坡背面优哉游哉地抽着烟，毫发无伤。等鬼子累得像狗一样爬上来，迎接他们的，是无数的手榴弹和黑洞洞的机枪口！
“他娘的……这招也太阴了！”李云龙一拍大腿，眼睛里冒出狼一样的绿光，“老子喜欢！”
赵刚和孔捷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成才的目光，已经不是欣赏，而是带着一丝深深的敬畏。
这小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孙德胜站在一旁，彻底沉默了。
他心中的骄傲被击得粉碎，但更多的，是一种茅塞顿开的清醒。
他明白了，成才不是在否定骑兵，而是在给骑兵寻找一条在未来战场上，能活下去，并且能发挥最大作用的生路！
“大侄子，”李云龙搓着手，像看到了什么宝贝，一脸兴奋地凑上来，“这个反斜面，你得好好给咱们说道说道！给全团的干部，都上上课！”
成才平静地点了点头：“这是必须的。”
他的目光，却已经飘向了远方。
反斜面战术，只是开始。未来，面对日军更加疯狂的扫荡，面对山本一木那样的特种部队，他们需要学习和掌握的东西，还有太多。
而这一切，都得从改变观念开始。
李云龙转过身，收起嬉皮笑脸，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他看着孙德胜。
“孙德胜！”
“到！”孙德胜猛地抬头，身体绷成一张弓。
“刚才成才的话，你听到了吗？”李云龙沉声道，“骑兵连，要练！给老子往死里练！练成精锐中的精锐！”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不许给老子搞什么集团冲锋！那是傻子干的！骑兵连的任务，是给老子当眼睛，当飞毛腿！关键时刻，要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从鬼子想不到的地方，插进他的心脏里！”
“你，能做到吗？！”
孙德胜看着李云龙，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平静得可怕的年轻人。
他眼中的迷茫和激动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猛地一个立正，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吼声比刚才更加响亮，更加坚定！
“是！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