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脑子，嗡的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是彻底空白的。
他征战沙场半辈子，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什么样的神仙仗没见过？什么样的狠角色没碰过？
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那颗比磨盘还硬的大心脏，结结实实地抽搐了一下。
赵刚！
那个平日里跟他掰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张嘴闭嘴“李团长，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文质彬彬的像个教书先生的赵政委！
此刻，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山脚的指挥部前。
身姿挺拔如松。
手里端着一支普普通通、扔在战场上都懒得捡的中正式步枪。
枪口上，一缕极淡的青烟，正袅袅地、不紧不慢地散入空气中。
而自己刚才差点被开瓢的位置，那个鬼子狙击手的脑袋，已经炸成了一团烂西瓜，红的白的糊在残破的掩体上，分外刺眼。
这他娘的……
李云龙使劲眨了眨那双瞪得跟牛眼似的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因为杀得太嗨，产生了幻觉。
是他！
真的是他！
一股混杂着震惊、后怕、荒诞和狂喜的复杂情绪，如同山洪暴发，瞬间冲垮了李云龙的理智堤坝。
李云龙把手里还滴着血的鬼头刀，往一名目瞪口呆的警卫员手里猛地一塞。
他根本不顾战场还没完全打扫干净，转身就往山下狂奔。
那速度，比刚才带头冲锋时还快了三分！
他就好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卷起一路烟尘，笔直的、杀气腾腾的，冲向指挥部。
指挥部前，赵刚刚刚平复下擂鼓般的心跳。
看到李云龙安然无恙，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紧接着，就看到李云龙跟个炮弹出膛似的朝自己冲了过来。
赵刚心里猛地一咯噔。
这个李云龙，又想搞什么名堂？
“老赵！”
人还没到，李云龙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已经如同炸雷般滚了过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赵刚面前，一双牛眼瞪得溜圆，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把赵刚翻来覆去地打量，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稀世珍宝。
“他娘的，老赵！你小子藏得够深啊！”
李云龙蒲扇般的大手“啪”的一声，重重拍在赵刚的肩膀上，差点把这个文弱书生直接拍进地里去。
“平时看你文绉绉的，动不动就给老子上政治课，跟个大姑娘似的，没想到枪法这么神！”
“七八百米的距离！隔着人堆！说打脑袋就打脑袋！”
“说！你小子是不是哪个军校毕业的高材生，上级派来专门监视我老李的特务？！”
赵刚被他这套粗鄙又离谱的逻辑搞得哭笑不得，一边揉着火辣辣疼的肩膀，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李团长，你这叫什么话？”
“我好歹也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燕京大学毕业，投笔从戎，什么叫监视你？”
话音刚落，赵刚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再说了，你身为一团之长，亲自带头冲锋，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敢死队长吗？”
“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整个独立团怎么办？你这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英雄主义在作祟！是个人主义的毒瘤！”
“嘿！”
李云龙一听这话，非但没生气，反而乐得跟个二百斤的孩子。
他一把粗暴地搂住赵刚的脖子，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行了行了，我的好政委，我的大救星！算我老李欠你一条命！”
“你放心，以后我改！我肯定改！”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枪法，是真他娘的带劲！比咱团里那帮自称神枪手的兔崽子们，强太多了！”
看着李云龙那一脸捡到绝世宝贝的表情，赵刚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跟这个家伙，是永远讲不通道理的。
……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当冲锋号吹响，当山崎大队的指挥系统被成才和他的“幽灵”彻底摧毁，山顶上残存的日军，已经不能称之为一支军队。
他们只是一群失去了方向、被恐惧支配的待宰羔羊。
整个李家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和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独立团的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劫后余生的兴奋欢呼声此起彼伏。
“团长！政委！发财了！咱们这次发大财了！”
一营长张大彪浑身是血地跑了过来，脸上却挂着抑制不住的狂喜。
“山崎大队这帮狗日的，真他娘的富的流油！九二式重机枪四挺！歪把子十几挺！还有掷弹筒、迫击炮！子弹堆得跟小山似的！还有一部完好无损的电台！”
李云龙听着这些战果，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这可都是硬通货！
是独立团能继续打仗、继续活下去的本钱！
他和赵刚并肩走上山顶阵地，亲眼看着那些被成才和“幽灵”排精准点名的尸体。
每一个，都是日军军官。
每一个，都是炮手、机枪手这样的技术兵种。
当他们走到山崎治平那具被一枪穿心的尸体前时，即便是胆大包天的李云龙，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小子……”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这枪法，简直是阎王爷在点名，点到谁，谁就得死！”
赵刚的内心同样震撼无比。
他俯下身，仔细检查了山崎治平的伤口，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再联想到之前那个被当成替身的佐官，前后一串联，赵刚瞬间就明白了成才的整个作战思路。
斩首！
外科手术式的、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斩首！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战争理念！
就在这时，成才带着“幽灵”排的三十几名战士，从侧面的山坳里走了出来。
他们没有参与最后的冲锋，每个人的军装都干干净净，除了眉宇间透着一丝极淡的疲惫，根本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
他们每一个人，都背着自己的步枪，步伐沉稳，眼神冷静得可怕。
当他们走过那些正在欢呼庆祝的战士身边时，所有正在喧哗的战士，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吵闹。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战士们用一种混杂着敬畏、好奇和崇拜的复杂目光，注视着这支如同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幽灵队伍。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群从地狱里归来的英雄。
“叔。”
成才走到李云龙面前，立正，敬礼，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汇报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幽灵’排完成任务，歼灭日军指挥官、炮手、机枪手共计五十七人。”
“其中包括山崎大队大队长，山崎治平。”
李云龙看着自己这个侄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小子，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从大别山里出来的愣头青了。
他是一把刀。
一把出鞘就见血，锋利到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的绝世宝刀！
“好！”
“好！”
“好！”
李云龙连说三个好字，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着成才的肩膀，发出“砰砰”的闷响。
“干得漂亮！给咱们独立团长脸了！给老子长脸了！”
当晚，独立团临时指挥部里，灯火通明。
李云龙召开了战后总结大会。
他站在最前面，唾沫横飞，意气风发，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弟兄们！今天这一仗，打的痛快！打出了咱们独立团的威风！这头功，是成才的！他带着‘幽灵排’，把鬼子的脑袋和指挥系统全给敲了！让咱们的主力部队，能用最小的伤亡拿下阵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角落里安静坐着的成才身上。
成才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还有！”李云龙话锋一转，看向身边的赵刚，脸上笑开了花，“咱们的赵政委！今天也给咱露了一手绝活！八百里开外，一枪干掉一个要打老子黑枪的鬼子狙击手，救了老子一命！以后谁他娘的再敢说咱们赵政委是白面书生，老子第一个削他！”
战士们都哄笑起来，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赵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报告已经拟好了。”赵刚将一份电报稿递给李云龙，“全歼日军山崎大队，我军伤亡……不到三百人。”
李云龙看着那个数字，拿着电报稿的手，微微一抖。
不到三百人的伤亡！
换掉一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被筱冢义男寄予厚望的日军加强大队！
这战损比，简直是个不敢想象的奇迹！
“发！马上给旅部发过去！”
李云龙大手一挥，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让旅长也跟着高兴高兴！让他看看，咱独立团是好样的！”
他知道，从这封电报发出去的那一刻起，他独立团，他李云龙，还有他那个妖孽一样的侄子成才，这个名字，将彻底响彻整个晋西北！
而与此同时，在几百里外的日军第一军司令部里，筱冢义男中将，也刚刚接到了一份让他暴跳如雷的电报。
“报告将军！前线观察哨报告，李家坡方向枪炮声已经停止……”
“山崎大队……失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