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大楼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在成才身后重重合拢。
“哐！”
一声巨响。
门外所有的枪声、爆炸、哀嚎，连同那冰冷的雨水，被彻底隔绝。
世界安静得可怕。
空气里，硝烟与血腥混合的铁锈味，浓烈到呛人。
走廊的紧急马灯投下长长的影子，随着火苗摇晃，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舞动。
地上躺着几具日军尸体，歪七扭八。
奢华的波斯地毯被染成深褐色，黏稠的液体在昏黄光线下反射着暗光。
这是魏和尚的突击队留下的痕迹。
成才的视线从尸体上掠过，没有分毫停留。
他身后的七名队员，如七道沉默的影子，迅速散开，枪口指向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动作流畅，是一个整体。
“三楼，司令官办公室。”
成才的声音压得很低，穿透力却极强。
他们沿着铺着红毯的旋转楼梯向上推进。
战术靴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吸收了所有声音。
每个人的心跳，都成了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鼓点。
二楼，同样是几具尸体。
越往上，抵抗的痕迹就越少。
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抵抗。
成才的眉头拧紧。
这不对劲。
魏和尚他们吸引了楼内绝大部分卫队，但这不代表通往顶层的路会如此顺畅。
黑田研二不是蠢货。
当他踏上三楼走廊的地面时，那股反常的感觉攀升到了顶点。
这里空无一人。
长廊尽头，那扇通往筱冢义男办公室的巨大双开木门，虚掩着。
一道微弱的、摇曳的烛光，从门缝里漏了出来，在地面拉出一条昏黄的细线。
一个赤裸的陷阱。
一个无声的邀请。
成才猛地抬起右手，握拳。
身后七名队员的动作瞬间凝固，随即像壁虎一样，无声地贴紧两侧墙壁，呈战斗队形散开，枪口死死对准那扇门。
空气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成才缓缓蹲下身，将重心压到最低，一步，一步，朝那扇门挪去。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响。
他从腰间战术包里，摸出一面边缘磨损的金属化妆镜。
他调整镜子角度，用指尖顶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下方探入。
冰凉的镜面触感，让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镜中，映出了一幅画面。
一幅让成才所有肌肉瞬间绷紧的画面。
宽敞的办公室里，没有伏兵，没有机枪，没有任何预设的火力点。
只有一个男人。
他背对门口，独自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风衣，戴着金丝眼镜，手里端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红茶。
他站在那里，神态自若，不像身处被突袭的司令部，倒像在自家书房欣赏藏品。
这份从容，与门外尸横遍野的血腥，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黑田研二。
他没有指挥部队，没有保护筱冢义男，甚至没有拿起武器。
他在等自己。
成才收回镜子，缓缓站起身。
有意思。
他后退一步，不再有任何试探，猛地抬起右脚，用尽全身力量，狠狠踹在虚掩的门上！
“砰！”
两扇巨大的木门向内炸开，重重撞在墙壁，发出震耳的巨响。
成才手持MP40冲锋枪，大步踏入，黑沉沉的枪口直指那个背影。
听到身后的巨响，黑田研二缓缓转过身。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从容。
他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意外。
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一种猎人看见最完美猎物的兴奋。
“成才君，我等你很久了。”
黑田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开口，声音平静斯文，两人不似生死仇敌，更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黑田大佐，久仰。”
成才用同样的中文回答，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枪口纹丝不动，稳稳地锁定在黑田的心脏。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马灯的火苗停止了跳动，窗外的雨声也消失不见。
这不是士兵的对决。
这是两个顶尖操盘手，在无形战场上厮杀无数个日夜后，于棋盘终点，面对面的最后清算。
“你的计划，很完美。”
黑田由衷赞叹，甚至举起茶杯，对成才遥遥示意。
“‘南辕北辙’，声东击西，利用我的傲慢，将我的主力全部调离。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
“你不是输在傲慢。”
成才平静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
“你输在，你用望远镜观察城市，而我，在观察你。”
这句话，让黑田研二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
他眼神里，闪过无法掩饰的震动。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被誉为“帝国之眼”的洞察力，在对方面前是何等的苍白可笑。
他以为自己是俯瞰棋盘的猎人，却不知从一开始，自己就是棋盘上那颗被算计到死的棋子。
“我很好奇，”黑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图找回镇定，“你是如何知道帝国军队那么多内部情报？甚至……连我个人的习惯都了如指掌？”
这超出情报战的范畴，近乎预知。
成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眼神穿透黑田，一字一句地说道：“战争，不只是枪炮和钢铁。黑田大佐，你精通战术，却不懂人心。”
“不懂人心？”
黑田自嘲地笑了，低头抿了一口红茶。
他知道成才在等。
走廊外的枪声已经停歇，意味着他最后的亲卫队已被肃清。成才在等他的队员完成控场。
他也同样在等。
他将自己当成了最后的诱饵。
就在成才踹门的前一分钟，他已通过隐藏线路，向城内最后一支预备队——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大队发出了求援信号。
那些狂热的年轻学员，会在十分钟内赶到。
他们会像潮水，将成才和他的小队彻底淹没。
两人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说破。
言语的交锋，只是致命杀机和死亡倒计时的掩护。
走廊外，最后一声枪响落下。
魏和尚他们，控制住局面了。
成才知道，该结束了。
黑田也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成才君，你确实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黑田缓缓放下白瓷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他眼中的欣赏和斯文瞬间褪去，一种决绝的、病态的疯狂取而代-之。
“但游戏，还没结束！你以为你赢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一把掀开了身旁的巨大沙盘！
沙盘下，根本不是地图，而是一个粗暴改装的无线电起爆器，布满杂乱电线，正中是一个鲜红刺眼的按钮。
“这座大楼，从地下室到顶楼，埋设了超过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只要我按下，我们所有人，包括你楼下的兄弟，都会为帝国玉碎！”
黑田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癫狂的笑，他张开双臂，如同迎接末日的教主。
“你，敢和我一起下地狱吗？”
成才看着他，看着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在黑田惊愕的注视下，成才做出了一个让他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支一直锁定着黑田的MP40冲锋枪。
枪口垂向地面。
“黑田，你以为你输在了棋盘上。”
成才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平静。
“其实，你连自己为什么会坐上这盘棋都不知道。”
“甚至，你连当一颗棋子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