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锤那双粗糙的大手,像是抚摸着稀世珍宝一样,在那台土制砂轮机上摸了又摸。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狂热与震撼交织。
“神了……真是神了!”
他喃喃自语,看向成才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怀疑和不屑,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敬畏。
这哪里是个毛头小子?
这分明是个点石成金的活神仙!
“才子,你他娘的……”李云龙一把搂住成才的脖子,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啥玩意儿?”
“叔,这不叫玩意儿,这叫科学。”成才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表情依旧平静。
“科学?”李云龙又听到了一个新词,他瞪着眼睛,“啥学?”
“就是一种能让咱们事半功倍的道理。”成才简单地解释道,“有了这个砂轮机,我们不光能磨剪刀。”
他走到墙角,捡起一捆锈迹斑斑的粗铁丝。
“我们还能把这些废铁丝,磨成能用的缝衣针。”
他又指了指王铁锤脚边那些废弃的铁片。
“我们甚至能用这些废料,制造出标准化的裁剪模板。以后裁衣服,就不用老师傅一点点画线了,把模板往布上一放,直接下刀就行!又快又准!”
成才每说一句,李云龙和王铁锤的眼睛就亮一分。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被成才一脚一脚地踹开。
“好!太好了!”李云龙兴奋地搓着手,“王铁锤!听到了没?就按才子说的干!把厂里所有破铜烂铁都给老子利用起来!”
“是!厂长!”王铁锤挺直了腰杆,声音洪亮地吼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战场上,接受了一项无比重要的作战任务!
多年的颓废和麻木,在这一刻被炉火和希望,彻底烧成了灰烬!
然而,王铁锤的兴奋劲儿只持续了片刻。
他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苦着脸说道:“厂长,才子……这法子是好,可是……”
他指了指自己。
“就我一个人,一双手,就算不吃不喝,也干不了这么多活啊!”
“磨剪刀,打铁针,还要做什么模板……我就是把自己劈成八瓣也忙不过来!”
是啊!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刚才光顾着兴奋,忘了最关键的问题。
王铁锤一个人,就是个光杆司令。
刚刚被砂轮机解决的效率问题,现在又被一个更严重的人力问题给堵死了。
整个被服厂的升级改造计划,就像一辆刚刚发动起来的卡车,结果发现只有一个轮子能转。
“他娘的!”李云龙一拍大腿,“缺人是吧?”
他那双环眼一瞪,一股子蛮不讲理的悍匪气息又冒了出来。
“这事好办!”
“老子给你找人去!”
说完,他根本不给成才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跟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铁匠铺,直奔被服厂大门。
“叔!你去哪儿找人?”成才在他身后大喊。
“你别管!安心搞你的生产!人手的事,老子给你解决!”
李云龙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成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这位叔叔,还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
不过,这样也好。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自己负责技术,叔叔负责搞定人和资源,这或许是最好的分工。
“才子,咱们……咱们现在干啥?”王铁锤搓着手,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道。
“王师傅,咱们先不急着大批量生产。”成才的思路很清晰,“我们先把最好的材料挑出来,打造一套最顶级的工具。”
“一把最锋利的剪刀,一套最标准的模板,还有,我们要试着拉出最细、最坚韧的钢针。”
“我们要先做出一个'样板'来。”
“等新的人手到了,他们就能照着我们的样板学,照着我们的样板做!”
王铁锤听得连连点头,眼中的光越来越亮。
对!就该这么干!
一时间,小小的铁匠铺里,再次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滋滋”的打磨声。
半天后。
李云龙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身后,还跟着一支队伍。
一支……看起来歪歪扭扭、惨不忍睹的队伍。
一共十二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拄着拐,一条裤腿空荡荡的。
跟在后面的,有的少了一只胳膊,用独臂搀扶着旁边断了腿的战友。
还有的脸上带着狰狞的伤疤,一只眼睛蒙着黑布。
更有几个,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走起路来气喘吁吁,脸色蜡黄,一看就是身体有旧伤,底子被掏空了的老兵。
他们就是李云龙从师部直属的伤兵休养队里,“绑”来的人。
这些人,都是在战场上挂了彩,无法再跟上大部队冲锋陷阵的战士。
他们被留在了后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着天花板发呆,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一个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
当李云龙找到他们,说要带他们去被服厂干活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抗拒和羞辱。
去被服厂?
跟一群娘们儿一起缝衣服?
那还不如给他们一枪,让他们死在战场上痛快!
但李云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沉默了。
“你们他娘的觉得自个儿是废人?”
“老子告诉你们!只要这口气还在,就没人是废人!”
“前线的弟兄们穿着单衣在挨冻,你们能缝一件军装,就能让一个弟兄身上暖和点!”
“你们的腿断了,手还在!你们的胳膊没了,眼睛还能看!”
“被服厂现在就需要人手!需要你们这些上过战场、经过事的爷们儿去撑起场子!”
“想不想重新当个有用的人?想不想让前线的弟兄们,穿上你们亲手做的军装?”
“想的,就给老子站起来,跟老子走!”
“不想的,就继续躺着等死!”
于是,他们来了。
带着满身的伤痕,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和茫然,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当他们走进被服厂时,院子里的女工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又带着一丝畏惧地看着他们。
这些伤兵们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攥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成才从铁匠铺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了这群人,也看到了他们眼中的自卑和戒备。
他没有像李云龙那样大吼大叫。
他只是平静地走上前,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
他的眼神,没有同情,没有怜悯。
只有一种像是在评估武器性能的审视。
“你,”成才指着那个独臂的老兵,“眼神不错,以后负责成品检验。”
他又看向那个拄着拐的断腿战士。
“你下盘稳,手上的力气也足,去铁匠铺,跟着王师傅学摇砂轮机。”
“还有你,手指很长,虽然断了两根,但剩下的三根很灵活,我教你搓线。”
成才一个一个地指派过去。
他没有问他们愿不愿意。
他只是根据他们身体的现有条件,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最合适的岗位。
仿佛在他们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废物的时候,成才却精准地看出了他们仅存的价值。
被点到名的伤兵们都愣住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这个比他们年轻太多的“负责人”。
心里那层坚硬的、名为“绝望”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都听到了没有!”李云龙在一旁吼道,“才子怎么安排,你们就怎么干!”
“谁要是敢偷懒耍滑,别怪老子不客气!”
成才没有理会李云龙的咋咋呼呼。
他走到那个独臂老兵面前,将一块刚刚做好的、平整光滑的木制模板递给他。
“老哥,这叫检验模板。”
“以后,每一件做好的军装,都要拿到你这里来。”
“你把它铺在衣服上,看看尺寸对不对,针脚齐不齐。”
“只有通过了你这一关的衣服,才能发到前线去。”
独臂老兵颤抖着接过模板。
他感受着手中木板的重量,仿佛接过的不是一块普通的木头,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信任。
“我……我真的能行吗?”他声音有些哽咽。
“能。”成才的回答简短而坚定,“前线的弟兄们,需要你来守住最后一道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