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被战火吓破了胆，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怜惜。
他放缓了语气，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和善可亲：“好汉子，你不用怕。”
“我们是八路军，是专门打鬼子的队伍，是咱们老百姓自己的军队。到了我们这，就跟回了家一样。”
“家？”
光头汉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狠狠摩擦。
他自嘲地笑了笑，干裂的嘴唇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嘴角一阵抽搐。
“俺叫魏大勇，没有家。”
他顿了顿，抬起那双虽然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直视着赵刚：“报告长官，俺是中央军第七十二师的兵，在忻口会战时被俘。在鬼子战俘营里，俺待了快一年，今天才找着机会跑出来。”
中央军？
赵刚心里微微一沉。
这年头，国共之间的关系可算不上融洽，摩擦不断。
按理说，对于这种身份的士兵，处理起来必须格外慎重。
可一想到刚才魏大勇那股以命搏命，悍不畏死的狠劲，赵刚心里的那点芥蒂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这是个英雄！
是个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打鬼子的好汉！
管他什么中央军、八路军，只要是打鬼子的，那就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魏兄弟，不管你以前是哪部分的，从现在起，你自由了！”赵刚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无比真诚，“我代表独立团，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跟我们一起，继续打鬼子！”
魏大勇沉默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刺刀洞穿、血肉模糊的胳膊，那里的剧痛在不断提醒着他刚刚的死里逃生。
他又抬头，看了看赵刚那张充满书卷气、却又无比真诚的脸。
良久，他才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们八路，打不了硬仗。”
这话一出，赵刚直接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番肺腑之言，换来的竟是这么一句评价。
“我们……打不了硬仗？”赵刚有些哭笑不得，“魏兄弟，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们八路军虽然装备差了点，但打鬼子的决心，可不比任何人差！”
“决心？”
魏大勇的嘴角撇出一丝苦涩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混杂着傲慢与绝望的复杂神色。
“决心有什么用？打仗，靠的是机枪，是大炮！俺在战俘营里听鬼子聊天都说了，你们八路，就会打游击，敲闷棍，跟个土匪似的，从来不敢跟他们拉开架势，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你……”赵刚被他这番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承认，魏大勇说的有部分是事实。
八路军的装备和战术，确实决定了现阶段只能以游击战为主。
可这话从一个刚刚被自己救了的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跟俺们中央军比，你们差远了。”魏大勇的下巴微微扬起，那是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属于正规军的优越感。
赵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快。
他知道，跟这种犟脾气的兵王讲大道理是行不通的，事实胜于雄辩。
“行，我们打仗行不行，不是嘴上说的。”赵刚索性也不跟他争辩了，“你跟我回团部，用你的眼睛亲眼看看。再说，你的伤也得赶紧处理，再拖下去，这条胳膊就废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拉着魏大勇，牵过马，一路朝着杨村走去。
……
独立团团部。
李云龙正为成才那支“幽灵”小队的训练初见成效而美得冒泡，一见赵刚领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光头汉子走进来，顿时愣住了。
“老赵，你这是……从哪个屠宰场捡回来个血人？”
赵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将路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着重描绘了魏大勇用胳膊硬接刺刀，反杀鬼子的那一段。
李云龙听得是两眼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几步冲到魏大勇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那眼神，就像是屠夫在审视一头膘肥体壮的肥猪，赤裸裸的，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好小子！是条汉子！”李云龙一巴掌重重拍在魏大勇没受伤的肩膀上，震得他一个趔趄，“叫什么？以前哪个部队的？”
“报告长官！中央军第七十二师，上士班长，魏大勇！”魏大勇面对李云龙身上那股子生猛的悍匪气息，竟是本能地站直了身体，大声回答。
“中央军？”李云龙眉头一挑，不但没有丝毫芥蒂，反而更高兴了，“好啊！正规军好！受过正经训练，比俺手下这帮泥腿子强！怎么样，小子，愿不愿意留下来，跟老子干？”
魏大勇看了看李云龙，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待的赵刚，还是那句话，只是这次语气更硬了。
“跟你们干，没前途。你们装备太差，打不了硬仗。”
这话一出口，院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地收敛了起来。
“嘿！你小子，还真他娘的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啊？”李云龙围着他转了一圈，捏着下巴，眼神变得有些危险，“怎么着？看不起我们八路？觉得我们是泥腿子，不如你们中央军那些喝过洋墨水的少爷兵？”
“俺不是那个意思。”魏大勇梗着脖子，毫不退让，“俺只是说实话！”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那是一种压抑许久的悲愤。
“打仗，就是要硬碰硬！俺在忻口，亲眼看着俺们师的弟兄们，一排排地往前冲，又一排排地倒在鬼子的机枪火网下！很多人到死，连鬼子的人影都没摸着！”
“俺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俺只想痛痛快快地跟鬼子干一场大仗，给俺那些弟兄们报仇！”
他环视了一圈院子里警卫员手里的老套筒和汉阳造，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就凭你们这几条破枪，能报什么仇？给鬼子挠痒痒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云龙不怒反笑，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有种！有他娘的血性！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刺头！”
他猛地收住笑，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魏大勇，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我们打仗不行？行！老子今天就给你个机会，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独立团的兵，到底行不行！”
李云龙转头，对着院子外扯开嗓子大吼一声：“成才！给老子滚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那人一身利落短打，神情冷峻，正是刚刚结束了对“幽灵”小队极限训练的成才，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汗水、泥土和硝烟混合的凛冽气息。
“叔。”
“来，大侄子。”李云龙笑嘻嘻地指着魏大勇，话里透着一股子蔫儿坏，“这小子，中央军的兵王，说是在少林寺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瞧不上咱们独立团。你跟他，比划比划，让他开开眼。”
魏大勇一听，顿时来了劲。
他本就是好勇斗狠的性子。
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看着精悍，但比他矮了半个头，身板也单薄不少，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对手。
“长官，这不好吧？”魏大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满是久经沙场的自信，“俺这刚从鬼子那弄了条伤，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打伤了自己人，那多不好意思。”
成才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魏大勇身上。
他看到了他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迹，看到了他左臂上那狰狞的贯穿伤，也看到了他眼神深处那股不服输的悍勇和傲气。
“你的左臂有伤。”
成才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为了公平，我让你一只手。”
他平静地将自己的左手，背到了身后。
这话一出，比任何羞辱性的言语都更加伤人！
魏大勇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找死！”
魏大勇被彻底激怒，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再也顾不上什么伤势，右拳挟着一股撕裂空气的恶风，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直奔成才的面门而去！
这一拳，势大力沉，是他含怒而发，是他身经百战的自信一击！
他相信，就算面前是一块青石板，也能被他砸出裂纹！
院子里的警卫员们都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然而，面对这凶猛绝伦的一拳，成才却只是做了一个极其简单，却又妙到毫巅的动作。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半步！
就这半步，让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范围！
魏大勇那势在必得的一拳，擦着成才的鼻尖，狠狠地打了空！
一击落空，力道用老，魏大勇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不好，想立刻收拳变招。
太晚了！
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刹那，成才那只背在身后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探出，五指如钩，快如闪电，没有去攻击魏大勇的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扣在了他发力过猛而僵直的右肩关节上！
紧接着，成才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旋，脚下发力，腰部拧转，一股巧劲瞬间爆发！
“咔！”
一声清脆的骨节错位声响起！
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伴随着一阵彻底的麻痹感，瞬间从魏大勇的肩膀传遍全身！
“啊！”
魏大勇惨叫一声，整条右臂像是脱了线的木偶，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和力气，软软地垂了下来。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只感觉自己雷霆万钧的一拳，像是打在了一团滑不留手的棉花上，然后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被卸掉了胳膊！
分筋错骨手！
成才依旧站在原地，仿佛根本没有动过，只是那只背在身后的手，又重新背了回去。
他看着因为剧痛而满头大汗，一脸骇然的魏大勇，平静地说道：
“格斗，不是光靠蛮力。”
“战场杀人，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