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句平静的问候,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溅满的,属于警卫班长的温热血液和脑浆,又看了看自己那只依旧举着勃朗宁手枪,对准自己太阳穴的手。
他缓缓放下枪,目光扫过这片狭窄的通道。
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一边,是他带来的警卫班战士,一个个死状惨烈,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身。他们到死,都还保持着反击和寻找掩体的姿态,但最终,只是徒劳。
另一边,是山本特工队的尸体。同样是死,但死法却截然不同。
大部分都是一枪毙命,眉心,或者心脏,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伤害。
然后,他看向成才。
再看向成才身后,那一个个陆续从山林里走出来的“幽灵”小队成员。
魏和尚,张二牛,王喜……
十几个人,全须全尾,毫发无伤。
甚至连衣服上,都没有沾染上多少尘土。
一边是全军覆没的惨烈。
一边是零伤亡的全歼。
这已经不是战斗力的差距了。
这是……降维打击!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遇袭的?”
成才走了过来,他的表情依旧平静。
“因为山本一木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被服厂,更不是冲着团部。”
他捡起地上一支日军特工留下的,带着瞄准镜的九七式狙击步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
“那个被我们抓住的特务,他招供的一切,都是山本故意让我们知道的。”
“包括那个代号‘土拨鼠’的内奸,包括村口歪脖子树的接头信号。”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烟雾弹。”
“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们独立团所有的主力部队,都牢牢地钉在赵家峪。”
“为的,就是在这里,活捉你,赵政委。”
成才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赵刚的心上。
赵刚的脸色,一寸寸地变得惨白。
他不是蠢人。
相反,他很聪明。
成才只是稍一点拨,他就想通了这其中所有的关节。
这是一个何等阴险,何等恶毒的连环计!
他,赵刚,燕京大学的高材生,八路军的团级政委,在这场看不见的较量中,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敌人算计得死死的棋子!
如果不是成才……
赵刚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被冻僵了。
“那……那个内奸……”赵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是刘兴。”成才淡淡地说道,“前被服厂的负责人。”
“他已经招了。策划这一切的,不是山本一木,而是特高课一个新来的参谋长,叫宫野贞雄。”
宫野贞雄!
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但赵刚知道,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着一个比山本一木更加可怕,更加阴险的对手。
“妈的!这帮狗日的鬼子,心眼子真他娘的脏!”
魏和尚提着滴血的大刀走了过来,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要不是成才兄弟神机妙算,政委您今天可就悬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从一具日军尸体上解下武装带,将上面的手雷、弹匣全都撸了下来。
“头儿,这些小鬼子的家伙事儿可真不赖!”张二牛也拎着两支崭新的冲锋枪跑了过来,脸上满是兴奋,“比咱们的家伙强太多了!”
“幽灵”小队的成员,在成才的示意下,开始迅速打扫战场。
他们的动作专业而高效。
收集武器弹药,检查尸体,寻找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赵刚就这么呆呆地看着。
看着这支由成才一手打造出来的,完全不同于他认知中任何一支八路军部队的队伍。
他们沉默,冷静,高效,像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
但同时,他们又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每个人都对成才,抱以绝对的信任和崇拜。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些日军的尸体。
而是走到了自己那些牺牲的警卫战士身边。
他一个个地,为他们整理好残破的军装,合上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
当他走到警卫班长身边时,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男人,眼眶终于红了。
他伸出手,想要将班长那被掀飞的头盖骨合上,可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
“把他们……埋了吧。”
赵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让他们,入土为安。”
成才走了过来,没有说话。
只是对着魏和尚他们点了点头。
“幽灵”小队的成员们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战利品。
他们没有多问一句,用缴获来的日军工兵铲,就在这片洒满了鲜血的土地上,开始挖掘。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伤的口号。
只有工兵铲切入泥土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一个多小时后。
十几座简陋的坟茔,出现在了一线天的路旁。
没有墓碑。
他站在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直起身时,他脸上的悲伤已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走到成才面前,郑重地说道:“成才同志。”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称呼。
“谢谢你。”
“今天,你不仅救了我的命。”
“也给我,给独立团,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成才看着他,平静地回答:“我们是同志,是战友。”
“更是,亲人。”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赵刚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亲人。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冷静得像一块冰的年轻人。
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要重情。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
保护他的叔叔,保护他的同志,保护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
赵刚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们回去吧。”
“老李,估计已经等急了。”
队伍重新上路。
来的时候,气氛轻松。
回去的时候,却是一片沉默。
每个人都背着沉甸甸的武器弹药,但更沉重的,是心里的那份感触。
赵刚走在队伍中间,他一言不发。
脑海里,却在不断地复盘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从那个假特务的供词,到李云龙的“雷霆震怒”。
从全团大审查的“混乱”,到被服厂的伏击战。
再到一线天的这场教科书级别的反杀。
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
将计就计,局中做局。
把山本一木和那个宫野贞雄,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种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能力,已经完全超出了赵刚对战争的理解范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云龙会对成才如此看重,甚至是纵容。
这不是关系户。
这是独立团的“定海神针”!
是足以改变整个晋西北战局的“国之利器”!
他想,他必须重新审视自己,重新审视独立团,重新审视这场战争了。
夕阳西下,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赵家峪村口的轮廓。
村口的大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焦躁地来回踱步。
正是李云龙!
他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当他看到成才和赵刚他们出现在山道的尽头时,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来。
人还没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已经响彻了整个山谷。
“老赵!你他娘的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