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完毕,她指尖从乐瑶掌心抽离,转身随梼光踏出殿门。
“咻——咻——咻——!”
万道火箭如毒蜂破空,自夜幕深处倾泻而下,箭雨织成一张猩红罗网,将整座雪汐宫笼罩其中。
梼光拂尘疾扫,将落嫣护在臂弯。箭矢擦肩而过,钉入门框窗棂的刹那,火舌“轰”地窜起,如赤蛇盘踞,顺着梁柱疯狂噬咬!
“瑶儿!”落嫣瞳孔骤缩,转身欲冲进火海,却被热浪掀得踉跄后退。火光已吞没门扉,梁柱“噼啪”爆裂,火星如血雨飞溅。
“仙子——!”乐瑶的哭喊从火海深处传来,似幼兽濒死的哀鸣。
落嫣嘶声尖叫,发簪坠地青丝散乱,却见一根燃烧的横梁轰然砸落,正正压住那抹挣扎的鹅黄衣角。火舌舔上乐瑶裙摆,她凄厉惨叫,十指死死抠住地面,向殿外伸出焦黑的手:“仙子……救我……救……”
“瑶儿——!”落嫣肝胆俱裂,发疯般要扑进火海,却被梼光铁钳般的手死死拽住。
“这是幽冥之火!神灵皆不可碰,你进去,非旦救不了她,只会自寻死路!”
落嫣双目赤红,拼命挣扎。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放开我!你放开我!!”
火光中,乐瑶的呼救渐渐微弱,发丝燃成灰烬,指尖在地板上抓出五道血痕。
“咔嚓——!”
又一根梁柱轰然倒塌,将那抹身影彻底掩埋。浓烟卷着火星冲天而起,整座宫殿在落嫣眼前轰然倾颓,砖瓦如流星坠落,将最后一丝哭喊吞没在火海深处。
“不——!!”
落嫣的惨叫与瓦砾崩塌声绞作一团,她双膝跪地,泪水混着血水滴在焦土上。梼光强行将她拖下台阶,她却如木偶般扭头,目光死死钉住那片火海,喉间挤出破碎的嘶吼:“你为什么不救她?她明明可以活下来的……明明可以……你为何不救!”
梼光拂尘一甩,冷眼如霜:“一介侍婢的命,堪能比得过仙子的性命?老臣只奉王之命,保护好你。仙子若对老臣心生怨恨,老臣也无话可说”
落嫣浑身剧颤,突然伏地干呕,呕出的却只有血沫。
“是我……是我害了她……”她以额触地,泪浸透青砖:“若非我执意要出去……若非我招来这场灾祸……瑶儿怎会……”
记忆如刀,将她的心一片片凌迟——
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冰冷的地面,她想着那个丫头,总是在她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可是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她却救不了她!
“仙子…从今以后,你便是乐瑶的主子了!”那是她被选到她身边的第一天,她格外高兴,兴奋的说:“乐瑶是个孤儿,除了树爷爷,只有仙子对乐瑶最好,乐瑶要一辈子追随仙子。”
“仙子…以后你遇到什么危险,乐瑶都会来保护你…”
“仙子…以后你去哪里?乐瑶也要跟去哪里…”
她的笑容,那样天真、纯净…却在她泪眼朦胧中慢慢模糊下去,落嫣伸长了手,想要去抓住她的一抹幻影,然什么也抓不住,只留满指的冰凉。
她忽然癫狂大笑,笑声凄厉如鬼:“罪人……我是罪人!连最想护的人都护不住,还妄想护谁……”
梼光钳住她手腕:“仙子还是莫要伤心了,现在救王上要紧,再耽误下去只怕就来不及了!”
她猛然甩开梼光的手,瞳孔因恨意缩成针尖,喉间却似被烈火灼穿,半句质问也吐不出。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片焦土,火光中似有亡魂哭嚎,而乐瑶的幻影正站在最深处,对她无声微笑,随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滚烫的夜风里。
喊杀声如黑潮漫卷,裹挟着腥风血雨,正往他们这边厮杀了过来。
她面若死灰,抬手抹去脸上血泪交错的残痕,踉跄着朝那片修罗场走去。背后传来梼光的呼喊声:“仙子!回来!”
她充耳不闻,麻木地穿过刀光剑影。
兵戈相撞的铿锵声震得耳膜生疼,指尖触到颈间冰凉的银香囊——那是她用七七四十九味灵草炼制的南柯引。
毒可救苍生,亦可灭六道。
乐瑶焦黑的身影在火光中浮现,她忽然笑起来,笑声破碎如琉璃坠地:“既救不得一人,便渡尽这满城亡魂罢!”
唇齿轻启,咒文如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水银般的光晕自她周身绽开,薄雾般漫过战场。银色粉末随风飘散,如末世降下的慈悲雪。
厮杀的仙兵神将骤然僵住,手中兵刃“哐当”坠地。
他们瞳孔中的血色如潮水退去,怔怔望着那抹红衣——她发丝凌乱,红妆被血污浸透,似地狱中走出的罗刹,又似九天坠落的玄女。
天际乌云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凤鸟拖着残翅哀鸣,火球坠落之处,焦土与残肢齐飞。
凶兽踏碎宫阙,血河漫过她绣着金莲的裙摆。
药灵之力耗尽的刹那,她如断线纸鸢栽倒在地。
刀戈声复起,比先前更烈。
她眼睁睁看着利刃穿胸,血雾喷溅如红梅绽放。
“不——!”
她嘶吼着爬起,踩过黏腻的血泊,踏过层层叠叠的尸山。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每一步都听见乐瑶的哭喊:“仙子……救我……”
这是她的族,她的家。毁了!都毁了!
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只剩焦土白骨。
“轰隆——!”
惊雷劈开苍穹,她踉跄跌进一汪血潭。
夜色中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起身时衣襟尽染赤红,十指浸在黏稠的血浆里,颤得握不住一片衣角。
她回头——
苍桀的近卫横尸遍野,那些曾经追随在他左右的将士,此刻瞳孔涣散,死不瞑目。
“那他呢……”
她喉间泛起腥甜,踉跄着奔向诛仙台。
风声猎猎,一金一紫两道身影,两两对峙,苍桀半跪在地上,以剑撑着身子,身上无数道伤痕,唇角殷殷,鲜血染红了鲜红的喜服,更染红了他的眼。
泽尧以剑尖对着他,居高临下,玉神银甲,尚有血迹斑斑。
月亮蒙在黑幕里终于舍得露出了脸,十五的月亮圆似月盘,倾泄的光华正好投打在二人身上,宛若月中之神嫡风华卓越,然那浑身染血的模样,又好似从地狱而来的修罗,布满死亡的气息。
仙族所剩残兵无几,相互搀扶着维护在苍桀周围,而神族虽折了不少将,依是实力尚存,雄赳赳气昂昂站在泽尧身后。
这一仗,胜负已见分晓。
泽尧剑尖垂地,冷声如寒铁:“苍桀……如今你大势已去!还不投降吗?”
苍桀半跪于焦土之上,忽然笑了,仰天大笑,带着悲痛与不甘:“本王,不会投降!”
他眼角瞥见那抹红衣掠过残垣,唇角掠过一抹绝冷,剑插血地,踉跄而起。墨发如瀑散于腥风,俊容仰向苍天,
他面对底下残余部将说:“今日之败,是本王一手造成!父王托付的江山,仙族子民的厚望,本王……皆负了!”
他视线忽而转向落嫣,勉力扯出一抹笑,如残烛摇曳:“但有一人……诸位莫要怨她。仙族劫数,非她之过,是本王……一念之差。”
“王上!”众仙将悲愤交加,刀剑齐齐指向落嫣,“若非此女,何来此祸?!”
落嫣泪如决堤,身躯颤若风中残叶。若他责她、恨她,她尚能自赎,可他竟在此时,为她担尽罪孽!
她又如何可以释怀!
苍桀转身,黑甲残片簌簌而落,声如泣血:“诸位随本王征战一生,本王……无颜再许诸位前程。九泉之下,本王自向父王请罪!望诸位……另寻明主!”
他忽而望向落嫣,眸中似有星火未灭:“至于你……好生保重。”
落嫣震惊抬头,他想干什么?
“不要!”落嫣拼命摇头。
“王上!”底下一片悲哭,跪地高呼:“王上若去,将亦随之!”
底下众将,皆将刀刃横架脖子之上,齐声喊着:“王上若去!将亦随之!”
场面无比悲壮。
泽尧默然沉思,哪怕苍桀精于算计,但他。算得上一位可敬的对手,他并不想兀增伤亡,对飞鹰吩咐道:“卸下他们的兵刃,不得伤及一人!”
飞鹰领命,如风掠过,仙兵尽数定身,兵刃落地如哀鸣。待回神,手中已空,唯余将领铁链铿锵,锁住他们赴死的脚步。
苍桀忽而转身,如困兽般扑向泽尧。
“噗嗤——!”
幻神剑穿胸而过,血溅泽尧眉间,如朱砂灼目。
“不——!”落嫣凄厉嘶吼,跌撞着扑来,一掌震开泽尧手中剑,将苍桀残躯拥入怀中。
泽尧怔立原地,茫然看着剑尖嘀嗒着他的血迹。
“王上!王上!”落嫣泪如雨坠,打湿苍桀染血的喜服。残部挣扎欲前,铁链铮铮,困住他们无法前行。
他们眼中恨意如火,绝望如渊,却……动弹不得。
苍桀染血的手抚上她面颊,唇角绽开一抹妖异:“仙族覆灭,本王……无颜再见仙族子民。唯以死……谢罪。只是嫣儿……本王放不下你。”
“不……不……王上你不会有事!你不会!”落嫣抓住他的手紧贴着脸颊,疯魔般摇头:“你说过要护嫣儿一世周全!你怎能丢下嫣儿?你说过的!你不可能说话不算话!我们的婚礼还没有完成!我们还要继续婚礼!我不许!我不许!”
“嫣儿……咳咳……”苍桀咳血如泉,落嫣慌乱着去擦他的血,拼命擦拼命擦,只恨不得将这些血迹擦得干干净净,而他亦可以干干净净,完好无损,但是没有用,她每擦去一处,血水又从他嘴里流出。
“没用了……”他抓住她手腕,眸中星火渐熄,“对不起……本王……本王没办法完成对你的承诺。今后的路,要让你一个人走了…”
“不!你不可死!不可丢下我!”落嫣泣血嘶吼,珍珠泪滚落苍桀眉间,渗入肌肤如灼,她抱紧他,几乎泣不成声:“是嫣儿错了!嫣儿犯了错还等着王上责罚!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忍心丢下我吗?你若离去,你叫我怎么办?”
苍桀抬手欲拭她的眼泪,却半途垂落,如折翼之鹤。
“不——不要!”落嫣嘶声恸哭,怀中躯体渐冷,珍珠泪化作血色冰晶,碎于苍桀额间。
她为他伤心欲绝的模样亦是刺痛了泽尧,他伸手想去给她安慰,可是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改握成拳。
这样的局面,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为何会变得不一样了?
他明明没有想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