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心口之鳞
半阙烟2025-10-24 15:324,517

他忽然要去探望那位王兄。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父母争夺权利的棋子罢了,倘若没有那些因身份地位、权力纷争而产生的隔阂,或许,他们也会如凡间寻常百姓家的兄弟一般,兄友弟恭,相敬如宾。

他始终清晰地记得,幼年之时,自己尚未拜习霖为师。那时的他,因身份并非嫡长子,时常被那些比他年长的神君家孩子欺负。每当此时,都是王兄挺身而出,将他护在身后。

王兄身为嫡长子,自幼便有专门的师傅教习 法术,传授治理神族的策略。而他泽尧,却没有这样的待遇。他常常偷偷躲在假山之后,眼巴巴地看着王兄练习 法术。王兄每次瞧见他,都故作没有发现,然后将那些术法细致入微地演练一遍,让他能看得清清楚楚。

泽尧自幼便聪慧过人,头脑灵活,那些繁复的法咒,他只看一遍,便能了然于心。

兄长常常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笑着说:“泽尧啊,以后兄长有的东西你都会有。”

可泽尧心里明白,并非兄长有的东西他都能拥有。因为他们的身份,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有了高低贵贱之分。王兄想要得到什么东西,轻而易举;而他泽尧,却必须费尽心力,历经千辛万苦,才有可能得到。父君每次得来什么奇珍异宝、珍贵好物,都会优先赏赐给王兄。他泽尧想要讨赏,除非自己的母亲能讨得父君欢心,父君才会对他们母子好一些。只是母亲性子孤傲,从不屑于去向父君讨好献媚,他也如母亲一般,在这神族之中形同透明。

正因为受冷落,所有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如同瞧着什么脏东西一般,唯恐避之不及,满是嫌恶与不屑。唯有王兄是不一样的,王兄看他的眼神中,总是带着温暖与关怀。

王兄每次从父君那里得来什么好东西,都会分他一半。但他泽尧并不需要这种施舍,这会让他感到屈辱。他往往昂着小脑袋,傲娇地拒绝:“我才不要你的东西。”随即便跑开了。

王兄并未因此与他生疏,还是像普通人家的兄长一样,带着他去捉妖,带着他去冒险。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也会优先与他分享。童年时期的手足之情,因此而变得简单纯粹。

不可否认,王兄一直是神族的骄傲。从圣羽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族,到现如今傲视群雄的大族,少不得有王兄的功劳。他是父君眼中的天之骄子,亦是族人眼中英勇无比的大殿下。

泽尧也曾崇拜过王兄,希望自己能成长为像王兄那样的大英雄,守护神族,受万人敬仰。直到有一天,他的光芒渐渐掩盖了王兄,一切的关系,悄然发生了变化。

后来,母妃被君后迫害至死。为了替母妃报仇,他亲手手刃了君后。从那以后,他与王兄的关系,也彻底走向了决裂。

可他从未想过要与王兄争夺太子之位,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从未对那个位置有过半分觊觎之心。所以他远走神族,一方面是为了祭奠母亲,远离这个充满是非与纷争的地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兄长放心,他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威胁。

即便他如今回来,他也从未有过任何想要取代他的心思。

如今,他在苍桀那里遭遇了挫折,生来从未经历过失败的他,又如何能承受得起跌倒的痛苦?

无论是出于幼时王兄对他的照顾之恩,还是骨血里流淌的血脉相连,他都该去看看他。只要能劝得他重新振作,兴许还能重拾他在父君心目中的地位,保住他今时今日拥有的一切。

出了玄辰殿,泽尧径直往朝元太子殿而来。王兄素来喜爱干净,院内每日都会有侍婢精心打扫,地面但凡有一片落叶落下,也会命人立刻打扫干净。因此,进入这太子殿,便感觉格外清爽整洁,一尘不染。

“二殿下。”打扫的侍婢见泽尧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太子殿下何处?”泽尧驻足问道。

“殿下已在卧虚亭大醉了三日,如今,许还睡着。”泽尧穿过回廊,绕过幽长的小径,很快来到太子殿后院的卧虚亭。然而,却未见着人影。

一株桃花树上,男子一袭玄衫,慵懒地仰躺着,长衫垂落,瀑发随风翻飞。手中提拎着酒壶,狭长的凤目半昧着,似有醉意。听到有脚步声,他略微侧了一下身子。

“泽尧来啦……”酒壶飞了过来,泽尧稳稳抓在手中。树上的男子长身跃下桃树,满树桃花摇落,缤纷的花色落了他一身。他一把揽过泽尧的肩膀,笑着说:“你来得正好!陪王兄喝酒!”

“王兄!”泽尧单手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嗅着他这满身酒味,皱了皱眉:“你这是喝了多少?”

“不必扶!”男子摆脱他的搀扶,站直了身。只是因脚步不稳,尚有些踉跄,扶住一旁的树木才稳住身形。而后眯着醉眼,看向泽尧,问道:“你也觉得,为兄很无能是吗?”

“你醉了。”泽尧只是淡淡说道。

“罢了!你又岂会懂得!”他一把夺过泽尧手中的酒壶,往亭子中走去,坐在台阶上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抹去唇角的酒液,自嘲地说:“如今,我失了父君的信任,困在这太子殿中,没有自由,除了每日将自己灌醉又能做得了什么?”

他苦笑一声,又道:“即使没有此次失利,恐怕我这太子之位也坐不长久了。

其实有时候,兄长挺羡慕你的,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就如这提线木偶一般,被至亲之人牢牢操控在手中,没有丝毫的自主与自由。”

他又灌了口酒,泽尧拿过他的酒壶,坐至他身旁,轻声说:“兄长只看到你没有的,却看不到你拥有的。

泽尧自小便甚少得到父君的关爱,因担忧抢去王兄的风头,从小便被扔去圣医族,与习霖相依为命。就是这样,王兄也会羡慕我吗?”

说得也是,泽尧因不是嫡长子,父君从来不予以重视,甚至过多苛责。只是泽尧天生聪颖,学什么都比别人要快,这一点,他却未必及他。

想到这里,他心里略微平衡了些。

泽尧自嘲笑了一下,说:“你生来即是太子,万民拥戴,一身荣宠。而我,又有什么?

我那时格外羡慕王兄,有父君关爱,母亲照顾,只有你们是一家人,而我,始终看起来像个外人,连自己亲生母亲,也不怎么待见自己。我也敬着王兄是个英雄,年少纵马,驰骋疆场,恣意快活。如今,王兄竟连小小的挫折都经受不起了?倒真是让泽尧失望了呢?”

他笑了一下,提起酒壶灌了一口,抬袖抹去唇角的酒液。太子垂下眼来,盖去眼底的黯伤,轻声道:“泽尧,你恨兄长吗?”

泽尧意外一怔,而后又道:“王兄何必提这些?”

“如果没有母妃,你不会失去父亲的疼爱,也不会失去母亲。其实母妃的性子我是了解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而我,注定是个让她失望的儿子。”

他自嘲笑了一下,赫然站起身来,说:“你若觉得王兄亏欠于你。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

说罢,手中提出两把剑,其中一把剑递给泽尧。泽尧不解地看着他。

“今日你我,便分个胜负来,为兄也很想知道,是连苍桀不如,还是连你也不如?”

泽尧放下酒壶,漠然道:“王兄想必还未清醒。”

他不想与他打斗,起身准备离开。太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非你觉得,为兄不配与你比试?”

泽尧顿下脚步,一阵凌厉的剑风自背后袭来。泽尧迅速回身,额前的碎发被剑气震得随风飘扬。

他侧身闪避,脚步行云流水,轻盈而敏捷。太子步步紧逼,招招剑气凌烈,却又明显避过要害

地下桃花被凌厉剑气横扫而过,漫天纷飞的花瓣交织成一幅绮丽而危险的画卷,最终汇聚成一个庞大而精妙的花阵,将泽尧困于其中。

泽尧面色沉静如水,身形轻盈一跃,翻过桃花枝头,随即凝聚神力,左右两侧的桃树仿佛受到无形的召唤,纷纷向中央聚拢,形成夹击之势。太子见状,剑气如虹,直劈桃树,意图突破重围,剑尖直指泽尧心口。泽尧身形微闪,并不愿真正伤及太子,只是步步退让,巧妙闪避。

“不许退!拿出你真正的实力来!让为兄见识见识,你究竟有多大本事!”太子在激战中高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泽尧旋身闪过剑气的凌厉一击,脚尖轻点花枝,身形轻盈如燕,临空而立,衣袂随风飘扬,墨发如墨般洒落肩头。他俊眉紧锁,暗自凝聚神力,周围的桃树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快速交替移动,最终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太子困于其中。

太子站在中央,四周桃花纷飞,几乎辨不清泽尧的方位。这是他幼时亲手教给泽尧的桃花阵法,那时泽尧只能勉强催动一棵桃树,而今却能驾驭整片桃林,其进步之速,令人咋舌。原来,泽尧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实力,每次与他斗法,都故意败下阵来,只为让他放松警惕。

“好一个深藏不露的王弟!”太子心中暗惊,却不敢有丝毫分心。他催动法咒,剑体破空而出,化作无数道剑影,与泽尧的阵气形成激烈对抗。道场无形,剑影穿梭,上空只闻“乒乒乓乓”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移动的桃木极速旋转收缩,强大的阵气自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太子只觉胸口一闷,一股甜腥涌上喉咙。他瞳孔骤缩,快速结印,变幻出更多剑影,劈开那些桃木。然而,几个回合下来,太子终究体力不支,被阵气所伤,单膝跪地,喷出一口鲜血。

泽尧身形如鬼魅般自天而降,两指并作一指,带着一团灵光,直指太子眉心。太子愕然抬头,却见那指在距离眉心处突然顿住,泽尧终究还是收回了法势。他身形稳稳下落,拂袖一扬,撤去了法阵。风停树止,一切恢复如常。

泽尧站立在太子面前,朝他伸出一只手。太子稍加犹豫,还是搭上了他的手,站了起来。

“今日到此为止!”泽尧漠然转身离开,行动之间,挂在腰间的鳞片不慎露出。太子目光一凝,突然收回法剑,伸剑一挑,那鳞片凌空一跃,落入他手。

“王兄……”泽尧顿时转身,神色焦急。

“什么东西让你如此紧张?”太子摊开手掌一看,是一片龙鳞,用细长的红绳穿着,散发着淡淡的银光。他盯着那鳞片,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还给我。”泽尧脸色骤然冷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子轻轻一笑:“心口之鳞,意为媒妁之约。看来,是你等的那位龙族公主给你的。不过,你在人间这段时日,想必没有听说,龙主正在为这位小公主择选夫婿一事,听说来提亲的人,几乎踏破神龙族的门槛……”

“不可能……我们的婚约已经定下,龙主怎会出尔反尔?”泽尧不信,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不解。

太子道:“当初,只是你母妃与龙后许下的口头之言,既无下聘,亦无一纸言书,龙主反悔,也是情理所在。”

泽尧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决定亲自去找龙主问清楚。刚准备要走,太子叫住了他:“你这样冲动前去,也进不了神龙大殿。神龙殿的结界大门,只有龙主愿意开启,外人才可进入。”

泽尧顿下脚步,太子扬声又道:“只有在龙主生辰当日,神龙殿的大门才能开启。过段时日便是龙主生辰。如今苍桀大军侵扰圣羽边境,想必父君已派你前去御敌,你怕是赶不上了。若是你信得过为兄,为兄可替你走这一趟。”

他回身,迟疑地看着太子。太子朝他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为兄知道,你与那小公主的情义深厚。若是小公主下嫁给了别人,想必你也不会好受。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龙主生辰当日去下聘提亲。想必碍于之前的承诺,龙主也不会推拒。若是再晚上一步,恐怕你也只能看着心爱的小公主,嫁予他人了。”

泽尧死死攥住手心,隐忍着伤痛。他深知自己刚回圣羽,地位尚不稳固,龙主想必急着把小公主下嫁,也是这个原因。

“你刚回圣羽,地位尚不稳固。龙主想必急着把小公主下嫁,也是这个原因。为兄如今尚在太子之位,若是为兄亲自出面,龙主怎么也不会拂了为兄的面子。有这片龙鳞为证,龙主想反悔,恐怕也要思量一些。就当是为兄为你做的一件事。”他展开手心的鳞片,等候泽尧做下决定。

泽尧盯着太子,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然而看到的却是一片赤诚。他相信太子不会诓骗他,稍加犹豫后,一名神将走了过来,步到泽尧面前说:“朱雀将军已经点兵在将台候着,君上催促二殿下尽快出发,莫要误了战机。”

泽尧看着太子掌心的麟片,迟疑片刻道:“那就有劳王兄,务必转告她一声,等我回来。”

太子微笑:“放心,为兄一定替你转达。”

泽尧嗯了一声,转身率着将领离去。然而,他没想到这一去,竟与太子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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