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然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幽禁于这方寸之间的“小黑屋”了。晨光初破，我不过是在琴键上错弹了一个音节，便引来了母亲的一顿疾言厉色，罚我不得进食，好好待在这里面壁思过。
屋外，喧嚣声声，热闹非凡，原来今日，是妹妹吉冉继任北海龙尊的登位大典，四海八荒的水族皆来朝贺，与我这里的清冷孤寂，宛如天壤之别。
或许，我本就没有妹妹那般的好运，也早已习惯了这暗无天日、被囚禁的日子。母亲对我要求严苛至极，即便我竭尽全力，也始终未能入得她的眼。我不知，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博得母亲的一丝欢颜。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唤，迷迷糊糊中醒来，只见妹妹吉冉趴在小窗口，手中塞来一些吃食，身着未及换下的龙尊冕服，眼中满是关切：“珠凝姨娘又罚你了？她怎能如此待你？”
我苦笑一声，回应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连我的母亲也如此厌弃我的存在。”
吉冉蹲在门外，轻声细语：“今日是我继任北海龙尊的日子，可姐姐，我并不想要那个位置，我渴望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我趁着他们庆祝之时，逃了出来。我想去人间，想去寻找泽尧哥哥。临走前，我来看望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去了哪里。”
我惊呼一声：“吉冉，你怎能如此任性？北海龙尊继任大典何等重要，你怎能说走就走？”
吉冉却道：“大家都希望我继任龙尊，可从未有人问过我真正想要什么。姐姐，待我走了，父王便能多重视你一些，你便不会老被珠凝姨娘罚了。”
这番话，讽刺至极。妹妹轻易得到的东西，却不屑一顾；而我，母妃想要我得到的东西，却是如此遥不可及。
我深知母亲不喜我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得父王疼爱。她希望我能像妹妹那般，讨得父王欢心，可无论我如何努力，始终比不上吉冉。
有时，我不禁怀疑，是否真的是我太差劲，才得不到大家的认可？可我明明又那么努力，为何还是得不到任何人的关爱呢？
直到我遇见了他——祁越！
我们的相遇，没有惊心动魄，却仿佛是命运的捉弄，将两个原本互不相干的人，紧紧地牵连在了一起。
每逢三年，瑶池圣母都会在瑶池圣地开坛讲 法，各方尊主的子女皆需前往聆听教诲，这也成了他们这些贵族子弟的必修之课。
吉冉天性贪玩，自然不喜欢这种枯燥乏味的法会，又怕父王责罚，遂用自己的一缕发丝幻化出自己的模样，央求我一道带去。
我们坐着三只海鸟驾着车撵，前往瑶池境地。那一缕头发丝变成的吉冉，虽有着吉冉的相貌，却不会说话，只能由我的思维控制着坐、立、行、走。
“大公主、小公主，可以下轿了。”车撵在云间穿梭许久之后，外面传来了侍婢的声音。
我掀开帘子，从车驾上下来，“吉冉”安静地跟在我旁边，学着我的模样端着仪态，与过往的仙客微笑打招呼。
瑶池境地，天然水泽缭绕仙气，成片的仙荷开得正盛。满池荷香四溢，缭缭云烟之中，三千弟子盘腿坐在水云台上。半空一个金光闪闪的莲花坐坛，圣母慈眉善目，盘坐于其间，一对执金莲的童男童女侍立左右，神态庄穆，仙障环绕，彩霞飘荡，伴随着铃铛般的钟罄之音，圣母正向众仙神讲着经文。
步入大殿，讲 法已经开始。我带着“吉冉”悄悄绕过柱台，走到以往常坐的位置。那位置在最后一排，隐在一根天柱之下，很难引人注意。也没有哪位仙家会中意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大家都盼着能得圣母一句点拨，便能得到造化的功德，纷纷抢着靠前的位置。
因是心里虚怕别人发现吉冉是幻术所变，我只能选这么一个位置。以前来得早，倒是能占着，今日来时路上遇些阻碍，迟了一些，如今那位置早被人给占了。
我看着那占我位置的男人，衣着华贵，歪在团蒲上睡得正香，大抵旁耳的经文颂念声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墨发盖住他的半边脸颊，俏挺的鼻，张扬的眉，哪怕睡着依旧带有几分邪肆的唇，在这三千弟子之中，想必再也找不出第二位。
我心下喟叹：当真是神一样的男子。听说天界的神君都比水底的男人要好看许多，如今看来，果然是了。
不对，现在好像应该关心的不是这些。如今空着的唯有第一排的两个空位，若是坐在圣母眼皮子底下，妹妹的身份岂不是会被揭穿？
聆听圣母教诲乃是每位成年贵族子弟必经之事，大有增进修为之用。要让父王知道她们如此敷衍，免不了要受责罚。
“龙大公主和龙小公主，可是对本座的讲 法有所意见？”圣母娘娘温柔又别具威严的声音钻入耳中。被点了名的我骇然一惊，身边的“吉冉”，也跟着骇然一惊。
三千弟子的视线纷纷落在我们身上，我勉强一笑，朝着上座的圣母一拱手，“吉冉”也学着她一拱手，而后正直立着，端正仪态道：“仙座讲 法甚妙，小辈资质愚钝，能得仙座妙法点拨，乃荣幸之至。不敢有何看法。”
“如此…为何不入座？”圣母依旧温柔且慈爱，却明显有了些不悦。
我瞟了下方的座位一眼，不知所措。
圣母那敏锐的双眼透过几千弟子，定格在“吉冉”的身上。手指轻捻了个法决，“吉冉”飞了出去，变回一根黑发落在她伸出的掌心。玉手托着那根发，慈目微微变了一变。
我心下惶恐，忙将头低下，感觉一道厉光投打在自己的身上。圣母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温不怒，平静得让人有种无形的压迫感：“莫非大公主觉得本座讲 法如此无趣，竟带了个傀儡来蒙混？若是龙族两位公主不喜本座这法会，本座也可跟龙主商议商议，今后不必再劳烦二位公主跑上一趟了。”
此事万万不能传到神龙殿去。
我急着解释：“圣母娘娘见谅，并非我姐妹二人有意冒犯，实乃……实乃我那妹妹顽劣，才不得已…以幻术蒙蔽圣母娘娘圣眼。我二人绝无轻视圣母娘娘之心。还请圣母娘娘莫要告之家父，今后娣雅也会监督妹妹，潜心修学，万不敢懈怠。”
圣母收拢了手指，那丝头发在她掌心隐没。她倒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去告一回状，只是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有人用此等劣质之法欺瞒于她，这让她的颜面有些挂不住。
而后见着旁边还有一位无视她打瞌睡的，扬声又问：“莫非圣羽太子殿下也觉得本座这法会无趣？竟在法会入睡了？”
那被称为太子殿下的少年，正是占着我两个座位的这位尊神。听到有人叫他，悠悠睁开了双眼，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见所有人都盯着他身上，倒也像习惯了一般，懒洋洋来了一句：“怎么？结束了吗？”
我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了不拘礼法之上。
圣母娘娘这次真的是挂不住颜面了，但又不好当着众仙神发作，隐着怒气扬声道：“既是无趣，那就请二位回吧。今后，这瑶池境地也不必招待。”
“圣母娘娘，”我急了，开口想再解释解释。有两位童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我和哪位太子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做出个请回的手势。
那位太子倒不甚在意，拉着我大摇大摆地从众仙神面前走过。我吃惊他为何离开要带着我。
出了瑶池境地，我甩开他的手，有些恼火。
他环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道义，枯燥又乏味，有什么好听？”
“早就听说过圣羽太子殿下性格放浪不羁，做事随心所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若非今日殿下占了位置，我也不至于被赶出学坛。”
我恼道：“倘若圣母娘娘将此事告知父王，我可不像殿下那般，有一个做王后的母亲撑腰，今日殿下扰了这学坛，日后，娣雅也不能来此听道，殿下这不是毁了娣雅前程？”
说着，竟觉得有些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下一秒可能就会掉出来似的。
祁越有些慌张，摸索着身上有没有帕子，见是没找着，也忘了变法，撕下自己的一道袖口递给我擦泪：“行行行，你别哭了，若真怕被除了仙宫学籍，我替你去求求情，倒不至于将这样一件小事告到龙主耳朵里。”
我接过他递来的布料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依是止不住哭泣。
他赶忙保证道：“放心，既是我连累了你，自然说到做到。”
“你说的可真？”
“自然是真！”
我破涕为笑：“那就多谢殿下了。”
祁越觉得这女子真是神奇，眼泪说落就落，说收就收。
不过，我立马反应过来：“你自己都被赶出来了，如何替我求情？”
“这个嘛……”祁越一时语塞，那瑶池圣母行为做事一向讲原则，说出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并且油盐不进，确实不是容易说通的主
“算了，”我见他这样，大抵是没有什么指望了，打算自己去求圣母娘娘。若是看在我诚心的份上，兴许还有转机。
“欸！”他想叫住我，我已经头也不回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