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路的奔跑让我忘记了所有,直到此时才发现天上早已下起了蒙蒙细雨,我的衣裳上沾满了细小到家水珠,阴沉的天色铺满了整片天空,让人的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犯了冷。
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解了村里几个月的旱灾,却让我心中一沉。
我看着山顶,阿玄,你一定要等我。
从前看来短暂的路途,此时竟然无比漫长,甚至也不那么顺畅。
“哎呦!”我的双腿歪七扭八地跌倒在地,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些什么,却只能抓住身边长着倒刺的枝条,手上便又渗出丝丝血迹。
没时间了,我看着天色,心中愈来愈焦急,顾不上其他,只能继续向上前行。
到了熟悉的地方却没有熟悉的人,这种空虚感让我心中的恐慌无限放大。
“阿玄!阿玄!”我无助地大喊着,我的脸上挂着的不知是雨还是泪:“你在哪里?!”
我的身体如脱力般坠落在地,她轻轻呢喃:“难道真的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吗?”
我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襟,她的呼吸沉重,几乎难以持续,想放肆大哭,却突然提不起力气,像是落水的人抓不住救命的绳索一般令人绝望。
“吱吱。”
我低头一看,是之前替我采蘑菇的松鼠。
如同黑暗里见到阳光的人一样,我瞬间就恢复了神采:“你知道他在哪里?”
小松鼠点点头,不断地指着一个地方,然后快速奔跑起来。
我顾不上其他,立刻跟上松鼠。
跟着松鼠,我才发现这座山还有太多我没来过的地方,穿过山林,我终于来到了阿玄的身侧。
那是一截断崖之下,湍急的河流从断崖上飞驰而下,而阿玄就在河中的巨石之上。
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十分痛苦。
因为湍急的河流中流动的并非是清澈湛蓝的河水,而是带着暗红色的血水!
原来自山顶流下的溪水从来不是什么粉红色的神迹,而是经过稀释的血水,原来不是山神对他们的庇佑,而是他们对山神一次次的剥夺。
我含着泪水,一刻也不敢耽搁,划过溪水,爬上巨石。
阿玄的双眼紧闭,如我预料的一般神情痛苦。
“阿玄!阿玄!”我无力地叫着他的名字,将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希望能将他就此唤醒。
但是,抓住他手的下一秒,一道白光在我的眼前闪过,我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05
我睁开眼,发现眼前之景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村门口的百年大榕树静立在土地之上,村内却不大相同,远没有后来的那么繁荣。
这是几百年的环山村?我这是穿越了?
天上的太阳热烈而刺眼,让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遮挡。
“阿玄!走!下河里捞鱼去!”
陌生的少年直直冲向我,我一时间躲闪不及,本以为会被撞到在地,结果我却像是空气一般,让人穿过了我的身躯。
这难道是阿玄的记忆?
“不去,这河都快干透了,那有什么鱼。”院子里的少年横躺在竹席上,一手拿着蒲扇盖着脸,十分慵懒。
“哎呀,村里小虎他们都去了,我们也赶紧的吧。”
我看着少年的蒲扇被一把拿下,露出那张熟悉的脸,终于确定自己确实是在阿玄的记忆之中。
“走了走了。”
阿玄被那少年半拉着走向村外的那条河,我也连忙跟上。
村外的河可见大旱的迹象,河床已全然显露,本应被黑土覆盖的河底如今却成了规则的矩块,硬邦邦的如同石头。
没想到几百年前的大旱竟然如此严重,我记得村里如今也只是露出了河床,还不至于干成这样。
河床中有不少少年用着家里的铁锹撬动僵硬的土地,有人从土里挖出一只干死了的鱼,扔到了身后的背篓。
阿玄和那少年也加入挖鱼的少年当中。
烈日当空,所有人的背上都透出了汗水,嘴唇也早已干透了。
“哎,那是谁?”
一声叫喊将少年们的注意力引去了桥上走过的一人。
我也连忙看去,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脸上也带着黑色的面巾,看不出是男是女。
我的心中突然凉了半截,这大概就是那个提出造山神的方士了。
我看着少年们热心的为那人引路,阿玄甚至还将那人带进了村子。
看着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无比焦急,脚步一抬便想追上前去,但是我的脚步刚落地,眼前的场景却换成了另一个模样。
原本还是烈日高悬,现在却已成黑夜。
我看见白日里平静无波的小院,此时却被众人拿着火把围攻起来,领头的那人正在门口与一对男女争执。
我走上前去,才发现那一对男女与阿玄有七分相似,应该是他的父母。
“李村长,那方士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啊,咱们再商量商量。”
李村长的手上并未举着火把,他苦口婆心地说:“老杨啊,你今天不是也看到了吗?那人能凭空取物,不是仙人是什么?”
“就算那样又怎么样!为什么非得是我家阿玄!”女人的声音歇斯底里,又十分悲切。
“那仙人说了,只有阴时阴阴日阴月出的男孩才能担得起山神之名,老杨啊,你们就让开吧。”李村长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人便立即上前一步。
“李村长,我们这么多年乡里乡亲的,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只有阿玄一个孩子啊……”男人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老杨,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别说了!我去。”阿玄的声音出现在门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连忙凑上前,只见阿玄坦然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丝的害怕。
“你出来干什么,你回去!”男人立即站起身来,似乎不愿让儿子看见自己的模样。
“阿爹,他们想要我死,你们是拦不住的。”
男人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村长打断:“这就对了,这才是我们环山村的好男儿!”
眼见那些人就要上前抓走阿玄,老杨却直直站在阿玄的身前:“你们要抓我的儿子,那就先跨过我的尸体!”
女人也立马上前,站在儿子的身前。
但是人群却没有丝毫的停留,他们就这样拿着火把,拿着刀,只想献祭命定的少年。
推搡间,有血迹在地上缓缓流淌。
“阿爹!阿娘!”明媚的少年不可置信地抱着地上的两具逐渐冰凉的身体,他的泪水终于流下,嚎啕大哭。
我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痛,泪水无止尽地流,我仿佛体会到了他心里的悲痛。
我慢慢靠近他,蹲在他的身旁,双手环抱住他,即使知道他感受不到,我也想抱一抱他。
场景再一次变换,这一次,是在那熟悉的断崖之上。
断崖上画着我看不懂的阵法,血红色的,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
阿玄被绑在阵法的中央,他阴沉沉地看着面前的所有人。
这些人,有些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叔叔,有些是他给过他糖吃的邻居,他们都看着他长大,他们都杀死了他的父母,此时却满脸的漠然。
我不知道阿玄在想什么,但是我的心里却是不甘,她能理解这些人为了生存取人性命,但是她依旧愤怒,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因为一个陌生人就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送上绝路,那时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法子是否有用。
先前的黑衣人开始吟唱我听不懂的法咒,阿玄的四肢开始流血。
他的手上、脚上、脖子上开始流出大量的鲜血,鲜血流遍地上的每一条红线,最终汇聚于旁边的河源里。
阿玄就这样感受着自己的血液流失在身体中,最终生命也就此消散。
但是这样还不够,我含着热泪看着他们将他的四肢卸下,然后深埋进河床之下。
我想阻止他们,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碰不到他被卸下来的四肢,碰不到那些肮脏的人,碰不到河底的淤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从一个人活生生的变成一个“神”。
最后黑衣人又唱了一段法咒。
我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黑衣人,这种人,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凭什么啊!
法咒念完,天边突然出现一道异光,整座山晃动了几秒。
山神,已经造成。
当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却又一次的变换了。
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向前走了一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
我向前跑去,越跑越快,一直到看见光亮中的那个少年。
站在他面前,看见了躺在地上那个安静的他。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说话声。
“怎么回事?这次开祭坛怎么失败了?”
“这次是老李家的女儿,不会是……”
“到底怎么了,你快点说啊!”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仙人说过,要想镇压山神不让他醒来,必须要让他充满恨意才行。”
“所以当初老村长才杀了他爹娘?”
我一愣,没想到当初阿玄爹娘的死竟然是有意为之。
“难道因为死的是老李的女儿,山神的恨意减弱了,所以才失效的?”那人无意识的呢喃却让我心头一震。
村里人常叫我小满,但其实我是李小满,我的父亲,姓李,是环山村的村长。李家的女儿,不能留在环山村中,而李家的儿子也一直是一脉单传,我的脑中隐隐有什么要冲破意识。
但是还没等我想明白,眼前的少年却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这种无措消失了,因为我发现阿玄即使苏醒也看不见我。
我看着阿玄走出这片黑暗,走到了山林之中。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像一个新生儿一般在山林里生存,他看下树木做成房屋,摘下果子进行果腹,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直到有一次他救下一个被野狼追捕的村民,他的存在暴露在环山村村民的眼中。
他们惶恐,所以他们要杀了他。
于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上山围杀他,被火烧,被水淹,被砍下脑袋,一旦他死,他的身躯也随着消失,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后又凝聚。
村民们终于知道他是杀不死的,他们设下了禁地,终于给了他栖息之地。
他似乎麻木于这一次次的死亡,因此失去生命时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我却有些难以忍受,一次次见他死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后来,我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了年幼时的我。
再后来,我看见了徐成,他随我上山没有瞒过阿玄,徐成对他出口便是诋毁,他却不发一言,徐成离去时,阿玄在他的身上放了一朵花,是徐成本人并没有发现的。
我脑中一闪,忽然将徐成告密这件事连了起来,其实徐成一直说自己没有告密,是他爹娘逼问他的,我原本不信,但看了这花才明白,这恐怕是阿玄有意为之。
徐成爹娘看了那花,可能明白徐成入了禁地,自然逼问他,而他素来懦弱,肯定会将我的事全盘托出,阿爹肯定也会知道此事,阿爹生怕我与他沾上关系,自然会将我软禁起来。
我素来很会生气,此时感动虽有,却更气他想与我撇清关系,我小满长这么大,别说心上人,就算事普通朋友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场景停留在花轿上山,便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