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许耀过得迷迷糊糊。
不过妈妈、姐姐很是开心。已经开始张罗上新房的布置了。老太太天天刷手机,看沙发、窗帘、家具,对着户型图,盘算尺寸。
哎,高兴就好。这么多钱花了,总归是要有人开心的。没人跟许耀说一句半句感谢的话,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孝敬。是孝子早就该做的。
年三十。
一家人包了好多鱼肉馅的饺子。
晚上8点刚过,姐夫来接外甥去爷爷奶奶家过年。
前姐夫靠着助动车,在楼前空地上,等着外甥收拾东西出来。前姐夫没上门,姐姐没出去,妈妈也没提让他进屋。
许耀呢,姐姐结婚的时候,许耀早已外地求学了,跟姐夫并不熟络。又因为被杀了年猪,失血过多,对什么都心不在焉,提不起兴趣。好像死了一般。
即便外甥去了爷爷奶奶家过年,也干扰不了,两位母亲买了新房的高兴劲儿。妈妈、姐姐喝着热茶,不是磕瓜子,就是剥着花生壳。时不时提起亲戚邻里家长里短的八卦琐事。兴致勃勃的看电视晚会。今个儿,真呀真高兴。
今晚要守岁,不能睡。初一,早早就要起床,还要吃饺子。等着拜年的亲友上门儿。
许耀背靠着墙,盘腿坐在床上。手机接着电源,打无声的游戏。偶尔抬头看看电视节目。外甥不在,也提不起放鞭炮的兴致。也没想起来给颜晴发条信息。倒是颜晴,临近12点给他发来一颗大大的红心。
眼看12点了,晚会里主持人们,开始数着,倒计时的数字。老妈姐姐催促许耀赶紧去放鞭炮。听个响的,来年图个好彩头。
许耀外套没穿,趿拉着鞋,在门口空地,劈里啪啦,放了两挂鞭。电光火石转瞬即逝。
周围邻居,也都在此时燃起炮仗。鞭炮声、汽车、助动车的报鸣声,硝烟升腾,灭除一切邪祟。一副诈尸的热烈气氛。新年好啊,各位。
好玩的炮啊,花啊的,都要留着。给外甥玩。
继续回去看晚会,姐姐端来一盆馅料,摆好家伙什,还要包饺子。包很多饺子。
天终于亮了。
吃过饺子,大家可千万不能睡。赶紧穿好新衣,打扮起来,水果糖瓜儿摆上来。亲朋邻里就要来拜年啦。
果不其然,6点59分,敲门声响起。门还没开全,就听到邻居高声,拜年啦。
“大姨,新年好啊。”是对门儿大哥一家。
“过年好。快进来坐。”姐姐开门。妈妈上前满脸笑容招呼道。许耀站在身后连忙挤出一个微笑。
“不坐啦,赶着去小孩爷爷家,先给您拜年啦。”
“吃糖,吃糖。”老妈一把巧克力塞在孩子兜里。
“房子看了吗?您打算买哪儿啊?”大哥媳妇热情的跟姐姐打听。
“买好啦。就前边那个楼盘。”姐姐声音抬高了八度,得意的通知街坊四邻。
“哎呦喂,那个楼盘可正经不错呢。”对门大哥道。
“还行,还行。”老妈笑呵呵的点头。
“行,大姨,我们走啦,您过年好,过年好。”
门还没关上,拜年的又上门儿啦。
是旁边单元的婶子,领着穿行政夹克,眼神清澈的儿子来喽。这大冷天的,也不穿暖和了。
“老姐姐,您过年好啊!”
“哎呦,你看看这大儿子,这一表人才的,多棒。”妈妈对着老姐们儿不住的夸赞。
“是,考上编啦,国家人儿啦。以后有啥事,让我孩儿给您办。”婶子笑容都藏不住了,一点不收着。儿子腼腆的低着头,硬挺挺的坐在旁边。
“吃水果。”老妈把果盘推向婶子。
“这是许耀吧?真帅。听说在大城市当演员呐?咋样啊?演的啥戏啊?”婶子殷切的打听。
“呵呵,还行。”许耀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大场面。咋说啊?让她这个老太太上网刷剧,还是索性吹牛胡说。就算不被拆穿,但是当着人家能干的儿子,还是低人一头啊。
“要说还得是咱婶子有福气哦,孩子真不错,咱这片儿最有本事啦。这下就该讨媳妇啦,婶子房子准备了吗?”姐姐热情的端上茶水。
“可不是,哎,现在房子一天一个价,抓紧正看着呢。许耀外头混得好,赶紧给你妈买房子。”婶子眼露精光,紧盯许耀,嘴咧得像食人花一样。
“买啦。买好啦。刚买的。就是这个楼盘。”姐姐递上楼盘宣传册。
“哎呦,那可恭喜老姐姐咯,你看看,你看看,老姐姐才是有福气呢,都享上孩子福喽。”婶子惊讶的翻着宣传册。
邻居婶子领着儿子走了。
姐姐跟妈妈磕着瓜子,嚼着花生,你一言我一语,满脸嘲讽,学着婶子的腔调。妥妥的再现了,她介绍儿子的经典画面。
许耀窝在墙角,捏着手机,外放微弱的声音,打游戏。
“砰砰砰。”拜年的又来啦。
是小姨,妈妈的亲妹妹一家子。
“姐,过年好啊。”小姨递上一箱牛奶、橘子。
“小姨、姨父过年好。”姐姐笑呵呵的接过礼物,往屋里迎。
“过年好,快进来,快进来。”妈妈半倚在床边,右脚划拉地上的拖鞋,笑容满面,挺开心。回头看向许耀,用眼神督促他赶紧站起来,跟亲戚们拜年。
小姨的儿子、闺女,年纪都比许耀大,大个三、五岁。读书好,工作棒。全都是国家人儿。房子、车子全齐,可就是长得不如许耀姐俩。又不想将就,婚姻成了大难题。一到年啊节的,就会被拎出来说事儿。
“哟,许耀回来啦。这么大了还玩游戏。”姨父拍着正在打游戏的许耀肩膀,在床沿儿坐下。
“姨父、姨、哥哥、姐姐过年好。”许耀连忙关了手机,跟小姨一家问好。
“耀耀,怎么样啊?在大城市发展的行不行啊?你姨咋没看过你演的电视剧啊?”小姨过来,摸了一把许耀的脑袋。
“嘿嘿,我努力,争取上电视。”许耀笑容有些尴尬,弱弱的表态。
“许耀这种小艺人,演的小破剧,都是在平台上看的。你得上网上充值看,你这么小气,上哪看去。”表姐一脸不屑,磕着瓜子阴阳怪气的接上小姨的话。
“去去,一边儿去。你这孩子,一点话不会说。咱家谁搞艺术的?谁懂演戏?人家耀耀,不靠家里,自己闯出一条路,那就是本事。”小姨自己搬了凳子,坐到桌前,把表姐挤到一边。
“是,许耀还是专业能力很强的。我在网上看过许耀的剧,打戏很厉害,挺好看的。呵呵。”表哥推了推眼镜,接过话儿来,对着许耀微笑。
谢谢表哥说好话,许耀报以感恩的笑容。
“年轻人都不容易,尤其是自己凭本事吃饭的,必须鼓励。多好的孩子,我就喜欢许耀这孩子。”姨父拍拍许耀的肩膀。
“是,孩子也不容易。耀耀挺好的,这不过年回来给我买房啦。”老妈从枕头下拽出购房合同,递给小姨。
“哎呦,就是说,还是得大城市,来钱容易。就旁边那个新盘吧?那可是地段、学区全占了。行啊,耀耀。姐,享儿子福喽。连大外甥都沾光啦。”小姨翻着购房合同,看向大姐全是羡慕。顺带递给姐夫看看。
“这房子,没写许耀名啊?也没大姐名啊?”姨夫一眼中的。
“嗨!主要是他没在家缴社保公积金,限购。没本地社保不能买。还不能办便宜的贷款。公积金贷款便宜不少呢。这也是没办法。”姐姐给大家一一递上热茶,低调谨慎,小心翼翼的解释说明一番。
“那你可不能再结婚啦,不然就把亲弟弟坑喽。”姐夫抬眼看了一眼姐姐,合上购房合同,交还给老妈手里。
“那不能,自己弟弟,肯定不能。”姐姐低头收拾桌子上的瓜子花生壳,用抹布收敛进垃圾桶,又忙着去厨房洗洗刷刷。
“许耀,等办房产证的时候,回来一趟,加个名。不知道能行不,你自己长点心。”姨父扭头叮嘱身旁的许耀。许耀默默点头,记在心里。
“大姐,有福气啊,这么早就享儿子福了,不像我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还得存钱,给孩子买房。许耀不错!别看是小辈儿里最小的,有担当!能干!是个爷们儿。你俩多跟许耀看齐,赚了钱多孝敬父母。”姨父又是对着许耀一通夸,顺道教育一下儿子闺女。
“俩孩子谈对象没啊?都老大不小了,过完年许耀都28了。你俩可抓紧啊!尤其是小闺女儿,三十了吧?”老妈忧心忡忡的问小姨,关切的看着表姐。
“哎呀,到处托人介绍。天天折腾这事儿。这不,儿子订啦!过完年就结婚,打算3月份办酒席。”小姨眉开眼笑,翻着手机里的照片,递给老妈姐姐看看。许耀也凑过去,瞄了一眼,白白胖胖的大闺女,妥妥的国泰民安脸。老妈直点头:“这闺女好,看着就实诚。是个正经过日子人。”
“哎呦,恭喜小姨姨父啦。儿媳妇儿来了,下一步就该抱孙子喽。表弟恭喜啊。”姐姐声音充满了欢喜和热情。给表弟杯子里续上茶水。
“许耀,有女朋友吗?听说你们那行,不能搞对象?”表姐扒着橘子皮,打趣道。
“嗯。差不多。”许耀被问楞了,盯着表姐,傻乎乎的回应。她是要转移大人们的注意力,把火力转到许耀身上。
“演戏的都是漂亮姑娘,许耀肯定不缺女朋友。啥时候领回来,给大家介绍介绍。”表哥也跟上来,一脸羡慕,看着许耀偷笑。
“哪有?嘿嘿。”许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起来。
说到底,许耀都是个老实孩子。可是招架不住这番戏谑,只剩下傻笑了。
“许耀可别找演戏的姑娘,咱这种平常人家,太漂亮的姑娘,咱守不住。许耀可得听姨父一句劝。过上日子,你就知道了。漂亮姑娘要求高,一般人家满足不了。悲剧就来啦。知道吗许耀!小孩儿要听劝。”姨父一本正经,说了一番人生感悟,拍了拍许耀盘着的腿。
“许耀啥不懂,您说的都过时了。现在都是大女人时代,女的自己要的,都会自己努力,根本不会靠男人。”表姐夸夸其谈,一副顶天立地的大女人形象。许耀连连点头甘拜下风。
“不靠男人,你爹我是不是男人?上学工作不靠老子,你能行?你找对象,都得靠老子到处托人介绍!”姨父一脸鄙夷。
“行,姐,我们还要去拜年。先走了,有啥事儿再联系。结婚酒席定好日子,我再来告诉您啊。”小姨站起身来抖了抖裤腿,穿上羽绒服跟姐姐一家告别。
姨父也站起身来,拉上拉链,准备走了。
“留这儿,吃饺子吧,鱼肉的,可香啦。”妈妈扶摸着表姐的后背挽留。
“不啦,下次吧。”小姨转回身子,跟姐姐告别。“别送啦,冷。回去吧。”
许耀目送小姨一家离开。热闹拥挤的屋子恢复了平静。姐姐在厨房里煮着饺子,妈妈带着老花镜,眯着眼睛,看电视剧。
许耀点开手机里跟颜晴的和照。嗯,想她了。想她的家,她的床。年过完了。
之后的两天里,跟外甥放了鞭炮烟花。又吃了几顿饺子,还有姐姐的拿手菜。准备提前走了。毕竟金币已清零,再待下去,钱包也哭不出来了。
买不到直达高铁票,随便抢了一张半路票。火车上再补票吧。反正是年猪杀完了,吃上肉的都觉得挺香。得赶紧找个轻松的环境,缓缓,回回血,才是当务之急。
中午的票,许耀十点就到车站了。一个人坐在快餐店里吃炸鸡,不知怎么的,吃着吃着眼睛一酸,哭起来。边吃边哭。
许耀红着眼眶,吸溜着鼻子,上了高铁。车厢里死气沉沉,邻座大叔鼾声雷动。只有乘务员饮料咖啡、零食水果、快餐盒饭的吆喝声飘来荡去。
半程票到站了,没位子坐了。许耀站在车厢连接处,望着窗外掠过的房子,苍凉的土地,眼泪又要掉下来了。怎么完成了心愿,却开心不起来呢。想不通。
身边的旅客,上上下下,换了一拨右一拨。
对面车门边,一个衣衫单薄,黄头发的半大男孩儿,蹲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对着电话,放狠话:“我再也不会回来过年了。我不信了,去你们的吧···”
许耀偷偷打量男孩儿。他挂掉电话,脸望向窗外,手背抹过眼睛。看起来无助又坚定。
年关难过啊。开心的人那么多。
快到了。许耀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借着手上的水珠,又打理了两下头发。等着下车了。不想让颜晴看到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
终点站到了。
许耀单肩挎着双肩包,双手插在兜里,随着人流,涌向出站口。
排队,刷证件,出闸机。
远远看见颜晴,站在正对出口的地方,漂亮的廓形长大衣,出类拔萃的气质。
她也看见他了,歪歪头,抿着嘴,露出温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