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太爷并非没有医治过失去记忆的病人,他比谁都清楚真正失忆的人是何模样,倘或一个人真的清除了脑中的记忆,那与痴傻并无异,眼前的姑娘虽双目失明沉默不语,但无论如何也与痴傻扯不上关系。
虽然明知白景天和顾南星他们一个浑说,一个顺水推舟,但是白老太爷到底也没有揭穿他们。
几日相处下来,他虽不知顾南星的来历,却也看得出她非奸邪之人。
白老太爷深知世道艰难,好好一姑娘家,若不是无处可去,又怎么会有家不回,孤女也罢,其他也罢,她若想留下,那便留下。
他白家,养的起。
最重要的是,谁让他的宝贝孙子喜欢呢,千金难买他喜欢。
虽然心里隐隐知道不妥,白老爷还是默认了白景天给顾南星脑补的孤女身份,让她在白府留了下来。
只是要以何种身份留下,却让白老夫人犯了难。
……
南苑。
白四奶奶慵懒地坐在罗汉床上剥核桃,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白二奶奶聊着天。
“孤女,失忆了?”白四奶奶将手中的核桃翻来覆去,见无处下手,便把核桃扔回竹篮中,重新拿了一个剥起来。
“都是这样说的。”白二奶奶笑道,“听老爷的意思,是要将那姑娘留在白府。”
“不是说得了时疫吗?”白四奶奶问,“三郎糊涂了,父亲也糊涂了?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白家不就成了关东的罪人?”
“已经全好了,还是父亲亲自问怎,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半夏亲伺候的呢。”白二奶奶口气略酸,她想不明白,一个丫头也值得白老太爷和白老夫人这么费心?
南苑的丫鬟连翘趁机开口道:“听老夫人身边的玳瑁姐姐说,三少爷心善,路过一个村子时,救下的这位姑娘,说是村里人全死了,就只剩下她,因她家是村里的郎中,父母略懂医术,这才吊着她最后一口气,也是这姑娘有福,遇上咱们三少爷,听说捡到她时已经只剩半口气,三少爷一天一根百年人参吊着,满满一箱百年人参,有大半都用在了那姑娘身上。”
“呵!”白四奶奶将核桃往桌上一掷,冷笑道,“合着三郎那个混世魔王,出去一趟回来竟成了活菩萨了?”
“是呢,人人都说三少爷心善,还说多亏了三少爷的善举,白家这才从那姑娘身上寻出治疗时疫的药方。”
“老爷找到治疗时疫的药方了?”白四奶奶坐起身。
白二奶奶笑着将桌上的核桃拿起来剥好递给白四奶奶,笑道:“可不是吗?四弟妹成日忙的不行,不是监督七姑娘绣花,就是压着六郎背书,哪里有空关心这些?三郎救孤女得配方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现如今人人都道三郎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哼,不过是老爷子给三郎造势罢了。我还不晓得那孽障?那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给他造多少势也无用。”白四奶奶眼中充满不屑,她接过白二奶奶剥好的核桃仁,正欲塞到嘴中,就瞟到自己儿子白六郎白春胡正畏畏缩缩躲在门口偷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六郎滚出来,缩头缩尾的成什么样?我说过多少遍,你作为白府最争气的嫡孙,不管走到哪儿,都给我抬起头挺起胸。”
白春胡吓的赶紧挺直脊背走了进来。
“母亲,孩儿书都背完了,可否让孩儿去找三哥……”
白春胡话未说完,就被白四奶奶打断:“找他做什么?凭白去那孽障面前现眼,为娘的和你说过多少遍,学海无涯,学无止境,书是能背完的吗?背完这本,你就不知道自己寻下一本去背?还杵在这里作什么?滚回你屋看书去。”
白春胡不敢再说完,低着头强挺着胸慢慢退了出去,却因为姿势过于别扭而引得屋中的丫鬟婆子捂嘴而笑。
白四奶奶一个眼刀飞了过去,丫鬟婆子们忙板着脸,不敢让自己脸上出现多余的表情。
白二奶奶一声不吭,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剥了核桃自顾自吃了起来。
与此同时,正在西苑和白二爷喝酒的白四爷大声说了句粗话。
“放屁!二哥不是说了,三郎是在长白山古道边的白桦林中捡到那女子的吗,怎的一转眼就成了瘟疫村救孤女了?这么说来,三郎出去胡闹一趟,还成了功臣?”
白二爷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气的肝疼,功臣明明就是冒着时疫风险带回药材的自己,突然就成了白景天,他焉能不气?焉能不恨?
他此时甚至起了歹念,暗骂顾南星为什么没有携带时疫,好让他有理由将她和白景天一起永远的留在长白山皑皑白雪中。
“白三郎那个孽障,带回个隐患不说,还将二哥你好不容易得来的百年人参造了一大半,那可是百年人参,整个关东也找不出几家能拥有百年人参镇店的。可他白三郎倒好,造起来眼都不眨一下。二哥,你怎么忍得下这口气的?”白四爷继续摇头痛斥白景天的“恶行”,白二爷心中的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他一路上有意不阻拦,任由白景天胡造,为的就是让他回府后被老太爷狠狠责罚,让白景天在白府彻底没脸,却不想责罚没有,白景天摇身一变成了功臣。
心中虽然气恼不忿,但白二爷到底不似白四爷,凡事都写在脸上,他压下心中怒火,淡淡一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自家侄儿,纵使胡闹了些,还能真跟他置气不成?不过说来也奇,当时三郎也不知是怎的,到似中了邪般,非要带那女子上路。辛亏那女子体中的时疫已除去大半,否则他这般不管不顾,别说白家马队要出事,只怕整个白府……”
“哼,他哪天不中邪?整个白府,就他最邪,从小到大,他做的那件事不匪夷所思,开水浇花,钉子喂羊,就差骑在你我头上撒野了。他白景天闯了多少祸事?哪回不是父亲给他兜着?我看不是白景天中了邪,是父亲中了邪,平日里事事都要讲规矩,可一到白景天这儿,父亲就成了……”白二爷也闷了口酒,生生将“睁眼瞎”三个字吞入腹中,想到白景天的所作所为和白老太爷的偏心,他心中就有十二万分的不忿,“父亲如此给白景天造势,不就为了帮白景天巩固白家的地位?哼,我瞧着也不过是白费力气,整个关东,谁不知道他白三郎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学无术、碌碌无能,父亲就算使尽浑身解数去帮他,又能如何?”
“四弟和孩子置什么气。”白二爷垂着眼给白四爷斟了一杯酒,“父亲偏心三郎,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可也不能把心偏到三里地去。”白四爷越说越气,将杯中酒饮尽后,便把那白玉杯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