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死因是自杀。
听说是个晨练的老太太在公园发现吊死在树上的妈妈。
当我赶到时，父亲已经处理完后事，只丢给我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黑色塑料袋。
“赶紧把你妈拿走，真是晦气！”
父亲跛着脚转头就要走。
“给我站住！”
我强忍着悲痛，一把将他拽住。
“我妈到底怎么死的！”
“是不是你把她害死的，说！”
不知怎的，经历那晚后我就再也不怕他了。
“呵呵，我害死的？”
他转过头，将全身重量压在拐棍上，轻蔑地看着我。
“我告诉你，你妈就是被你害死的！”
“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他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视频开头一片嘈杂，晃动得厉害。
随着镜头由远至近，一间破旧的厂房中，闪过几个下身裸体的男人，最后定格在一个铁柱上。
柱上五花大绑着一个全身赤裸，鼻青脸肿的女人。
“本来那晚你要是乖乖地忍一下也就过去了，你偏要大喊大叫弄出那么大动静。”
“结果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偷偷跑去通知了你妈。”
“死的那个人可是个头头儿，你以为你妈把人砍死他们会轻易放过她吗？”
视频继续播放。
男人们全翻上阵，整个空间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淫荡笑声。
看到这里他忽然开始兴奋，一把扯过我的头，靠在我耳边小声说。
“你知道吗？那晚你妈前脚把你送走，后脚他们就来人把你妈给绑了。”
“不得不说，那死女人骨头真硬呐！”
“十几个男人糟蹋了她两天两夜，她愣是不说把你弄哪儿去了。”
“后来他们玩腻了，就开始给她身上倒蜂蜜，让蚂蚁去爬。”
“啧啧啧……连我都看不下去，说了多少好话才让他们给了她个痛快。”
父亲摇摇头，仿佛他立了多大的功劳。
我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转头开始剧烈呕吐。
“畜生……畜生……”
此刻我已经想不出更恶毒的词汇。
“我要报警！”
“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哈哈哈哈哈哈……”
父亲仰头大笑。
“说你是个雏，你还真就是个雏。”
“你猜你妈为什么能以自杀结案？嗯？”
这句话犹如一盆冰水，让我从脚底凉至头顶。
“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报警？”
“我看你是想送上门去和你妈一起下去作伴吧！”
说完他站起身啐了口浓痰，又指了指他的腿。
“现在他们要了你妈一条命又打断了我一条腿，算是两清了。”
“反正我是挣不了钱了，你作为女儿必须得养着我。”
“听说现在厂里在招工，或者你想去夜总会……”
见我无动于衷，他挑了挑眉又继续说。
“你要是不想养我，也行。”
“那我就把这段影片卖给色情网站，也算那死女人临死前给我创造的最后一点价值吧。”
“至于有多少人会看到你妈这幅样子，那我可管不了……”
人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下会下意识地咬紧大牙。
现在的我从牙床至头颅，整个脑袋疼的几乎要炸裂。
“好……我答应你。”
见我松口父亲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你！”
“对嘛，这才是我的乖女儿……”
他后面叽哩哇啦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听到。
我只知道我那原本90多斤的妈妈如今只剩下这塑料袋里的三四斤。
提在手里却像有千斤重。
回到家我拿出之前存的，原本准备等毕业带妈妈去旅游的钱给她买了个漂亮的骨灰盒。
换上妈妈之前替我熨烫得整整齐齐，散发着妈妈专属味道的校服，再次走向那家面馆。
8
“你还是来了。”
“想清楚了？”
老太婆像是专门等我似的，似笑非笑地坐在柜台里。
“想清楚了。”
“但我还想加大砝码。”
老太婆愣了一下，叹口气道。
“小姑娘，人死不能复生。”
“差不多就行了，你还有你的未来……”
“不要了……”
我直接打断她。
“未来什么的，我不要了。”
“妈妈所受过的，我必须要他们加倍还上！”
见我十分笃定，老太婆摇摇头，转身从后面的屋子里取出来一个黑匣子。
打开后，里面大小不一地摆放着3个做工精巧的小壶。
“这里面是3个恶灵，打开壶盖后它们可以帮助你实现任何要求。”
“相同的，它们也要索取你身上的东西来作为报酬。”
“有可能是精神，有可能是健康，甚至是灵魂和做人的资格。”
“壶的体积越大，恶灵能力越大，同时你要付出的代价也越大。”
“你可要考虑清楚……”
“谢谢你。”
我将黑匣子盖上，毫不犹豫地全数放进书包里。
“这正是我需要的。”
9
“真是怪事啊，听说最近又多了一个病例。”
“是啊，我还第一次听说人身上会长蚂蚁的。”
自从放出第一个恶灵，我就明显感觉精神状态大不如前，一整天都昏昏欲睡。
“我爸就是医院医生，听说得这个病的人全身上下都爬满了黑蚂蚁。”
“弄掉以后不到一分钟，马上又长，用火用醋用酒精都不行。”
“那蚂蚁也怪，不乱跑，就长那人身上左一口又一口地咬，咬得全身上下没一块儿完整的肉，真是吓死人了……”
这时下课铃响起，我收好书包满意地准备离开，想想又回过头来对着她们神秘一笑。
“这不算什么，吓人的还在后面呢。”
家里，父亲依旧坐在那张破沙发上左一根右一根地抽烟，好不惬意。
“放学了？”
“你快过来帮我看看，今天我这背上总是又痒又疼的，是个怎么回事。”
我听话地放下书包，绕到他背后，掀开衣服。
几只黑蚂蚁正沿着他的脊背上下爬行。
“哦，没事，可能是过敏，长了几个小红点。”
我朝着父亲甜甜一笑，转头学妈妈的样子进了厨房。
“晚上整点肉吃啊！老子要喝两口。”
妈妈尸骨未寒，他已经像个没事人似的在家继续做他的大爷。
“叫你退学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客厅里父亲扯着嗓子喊。
“老子可等着钱用呐！”
“哦，快了，快了。”
“已经在办手续了。”
我转头甜笑着回答道。
粘板上的猪肉红白分明。
我举起两把菜刀一下又一下地将它剁成肉泥。
“快了……”
“别急……”
10
“疼……”
“欢欢，快帮帮我……”
微弱的呼救声从卧室中传来。
我打开门，床上躺着一个被密密麻麻的黑蚂蚁层层包裹的男人，像一条被沸水浇灌的黑色蚂蟥痛苦得各种扭曲着。
“好……我帮你。”
手上的蜂蜜就像蚂蚁的兴奋剂，刚刚淋下去，蚂蚁们全部嗨了起来，更加卖力地撕咬开来。
“啊——”
“小婊子——！”
“你就该像你那个死鬼妈一样，被人骑，被人轮……”
后面的话我听不见了，因为我已经出了门。
那个畜生死不过是迟早的事，我没功夫在那儿听他垂死谩骂。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第二个恶灵果然更厉害。
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嗅觉，味觉，眼睛看东西也十分模糊，甚至脸上都长出了皱纹。
我明白，它收走了我至少40年的寿命。
但同时，它事儿也办得相当漂亮。
医院特护病房里，十几个侵犯妈妈的畜生整整齐齐并架躺在里面。
一个不少。
我像浏览世界名画般，面带微笑地一一仔仔细细看过去。
里面的人无一例外皮开肉绽。
有的手筋脚筋莫名断裂，有的膝盖骨莫名被剜出，或者头皮被生生扯下，又或眼珠爆出，割了舌头。
呜呼哀怨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医院。
“这样应该够了吧？”
面馆老太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转过头，半含泪半含笑地看着她。
“够？怎么够？”
“即便他们挫骨扬灰，我的妈妈也回不来了，不是吗？”
书包里还剩最后一个瓶子。
我刚要将它打开，却被老太婆一把握住手制止。
“你可真的要想清楚了，这个恶灵非同小可。”
老太婆神情十分严肃。
“我知道。”
“所以……你释放它是想换得什么？”
瓶子里上下沉浮着紫蓝色的轻烟，恶灵蠢蠢欲动地想要冲破桎梏。
“我要换妈妈回来……”
11
“欢欢，快来吃肉肉啦！”
再次醒来，鼻尖立刻钻入熟悉的妈妈的味道。
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躺在妈妈的衣服上。
“妈妈，真的是你吗？”
我欢喜地想站起来拥抱她，却发现说出口地话变成了“汪汪汪”。
“放心没问题的，媳妇儿。”
“你瞧她叫声这么洪亮，肯定能养活。”
媳妇儿？
难道妈妈又嫁人了？
只见一个陌生男人穿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将妈妈轻轻揽入怀中，一脸宠溺地望着她。
眼见不是父亲，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妈妈变得好漂亮。
穿着一条黄白相间的连衣裙，将浓密的长发高高挽起，清新而端庄。
肤色洁白，面色红润，眼睛亮亮地像只小鹿，一看就是生活在幸福和宠爱中。
“老公，幸好咱们昨天晚上救了它。”
“不然它肯定冻死在外面了，好可怜。”
妈妈将头埋进男人怀中，男人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
“是呀，谁叫我媳妇儿是菩萨心肠呢？”
“欢欢，你可要乖乖的，是这个漂亮姐姐给了你第二次生命哦。”
“我才不是姐姐，我是欢欢的妈妈好么。”
“好好，你是妈妈，那我就是爸爸咯？”
妈妈开心地刮了一下男人的鼻尖，二人望着我又笑着抱在一起。
我还是很虚弱，但也努力地摇了摇尾巴。
变成狗又怎样？
只要可以看到妈妈幸福地生活着，只要能每天陪在妈妈身边。
哪怕是苍蝇，是臭虫，对我而言都是不敢想象的幸福。
12
妈妈每天都会带我去公园玩。
给我洗澡，给我买漂亮的小衣服，还给我做饭。
神奇的是，虽然妈妈开启了新的人生，做饭的味道却一点都没变。
并且从不给我吃狗粮，每顿都认真替我准备，做的全是我以前爱吃的菜。
“我要你，做人的资格。”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又一次半夜梦中惊醒。
第三只恶灵是会说话的。
“我要妈妈重生，并且生活得很幸福。”
“如果可以……”
“我想亲眼见证。”
恶灵飘在空中，围着我转了一圈。
“可以办到。”
“但你会很短命。”
我明白，我的时间很短。
所以我几乎舍不得睡觉。
经常半夜偷偷站在妈妈床头，听她均匀而平稳地呼吸声。
有时她会将我抱进被窝里，像儿时般一边轻轻拍打我的屁股，一边给我哼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爱你，妈妈永远陪伴你……】
好幸福，好安心。
可是……
时间为什么走得这么快。
“欢欢，不要乱跑哦。”
“爸爸妈妈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这天我照例蹲坐在门口摇着尾巴送妈妈出门，而后又跑至阳台，直到目送他们离开小区，彻底看不见。
刚准备在窝里小憩一会儿补补觉，忽然听见小区门口一声急刹车，继而一片人声嘈杂。
“哎呀，这不是咱们小区那对新婚夫妻嘛！”
“看上去伤的不轻啊，谁去通知下家人呐！”
新婚夫妻？
我立刻从窝里跳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打开了门，疯一般地朝小区门口冲去。
“妈妈，千万不要是妈妈！”
“千万别出事！”
幸好，受伤的不是妈妈。
我才想起，刚刚跑出来还没关门，正要回去，忽然尾巴被人一拽，整个拦腰抱走。
“哈哈哈哈，你说咱们把炮仗丢进它肚子里会不会响？”
几个熊孩子把我拖进一条小巷，试图把燃烧的鞭炮扔进我体内。
我朝他们凶狠地汪汪叫，可他们根本不怕。
两个熊孩子用力掰开我嘴，直到张到最大。
另一个点燃炮仗，闪着火光的鞭炮就这样“咻”一下进入了我的体内。
而后他们立刻紧紧抓紧我的嘴不让我吐出来。
我害怕得不停呜咽求饶，眼泪将脸上的毛发打湿一大片。
可我叫的越大声他们越开心。
“砰——”
炮仗在我体内炸开了。
我能明显感觉得五脏六腑全部变成了一团浆糊。
胃里翻涌着一股热流，终于忍不住从鼻腔喷涌出来。
“哎呀，好恶心，这狗吐血了。”
“快走快走，别管它了。”
熊孩子们纷纷嫌弃地跑开了。
“妈妈……”
此刻我的脑子里不断浮现的只有妈妈的身影。
我站起身试图想走两步，可双腿仿佛踩在棉花上根本一步也迈不开。
“妈妈说了，很快就回来……”
“我还想见她最后一面……”
13
“小姑娘，快醒醒。”
一片刺眼的白光闪的我根本睁不开。
“我这是……死了么？”
“没有，你还好好地活着呢。”
强行睁开一条缝，只见床边站着的竟是面馆老太婆。
“怎么回事？”
“我不是变成一条死狗了吗？”
忽然想起来什么，紧紧抓着老太婆的手臂，使劲晃动。
“妈妈呢？我妈妈在哪里？”
老太婆轻轻推开我的手，爱怜又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发。
“放心，你妈妈她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婆看着我良久，叹口气道。
“你妈妈托我告诉你，她最后的这段时间，真的过的很幸福。”
“有你这条小狗陪在她身边，她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
“所以……妈妈知道，那条小狗是我？”
老太婆重重地点点头。
“其实，我是专管阴阳二界灵魂交接的渡婆。”
“你妈妈去世后，灵魂到我这里报道，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后来我把你为了替她报仇，与恶灵做交易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十分生气。”
“但我向她保证，只要她愿意配合，圆了你的心愿，让你放下心中的怨恨，我可以收回那些恶灵对你造成的伤害。”
“所以……”
我已经泣不成声。
“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一场梦？”
“那些畜生都……”
“他们都死了，很惨，包括你父亲，放心吧。”
“我答应收回恶灵对你的伤害，可不包括那些人。”
说完渡婆拿出一封信塞进我手里。
“这是你妈妈委托我交给你的。”
“你看完就明白了。”
接着转身重新帮上那条花布头巾，走到门口顿了顿，又转过身对我说。
“你许愿让妈妈过上的好日子，她已经感受到了。”
“其实你妈妈真正的幸福，就是希望看到你放下仇恨，好好继续自己的美丽人生，替她完成她不曾完成的梦想，不是么？”
14
今天是我的大学毕业典礼。
我终于没有辜负妈妈，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大学，并取得了大公司的Offer，还交到一个待我如珠似宝的男朋友。
“陈欢小姐，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吗？”
“我发誓，我将摒弃我的天性，一生只忠于你。”
“一辈子将你捧在手心，给予你我的全部。”
典礼上，男朋友当着全校单膝跪地，真诚地掏出钻戒向我求婚。
众人纷纷在台下起哄，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空落落的。
“妈妈，我该答应他吗？”
“他可以做您的女婿吗？”
忽然一阵风迎面袭来，我顿时热泪盈眶。
是妈妈的味道。
我望向男朋友，郑重点了点头伸出右手。
“我愿意。”
“并且……我妈也同意。”
番外
欢欢,我是妈妈。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去了一个没有苦难的地方。
你知道吗？
在我短促而又漫长，如垃圾般的人生岁月里，曾无数次地尝试过自我了结。
其实你6个月大我离开你的那次，并不是想抛弃你远走高飞，而是想永远告别这个世界。
那时的我也才不过20岁，被亲妈卖给了恶魔，然后又生下了你。
每天闭上眼睛就是噩梦，睁开眼睛噩梦依旧无法摆脱。
大概是我怀着你的时候每天都哭，所以你生下来也特别爱哭。
只要你一哭，他一烦躁，迎接我的就是一顿毒打。
所以，好几次我因为过分害怕甚至想死死捂住你的嘴巴……
离开那夜，我走到一个湖边，换上了我最爱的连衣裙。
可不知怎么，湖水漫过我头顶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嫩嫩的小脸和你吧唧吃奶的可爱模样。
最后我还是决定回家再看你一眼，谁知那畜生竟然完全不管你，将你一个人泡在屎尿中，小床边的苍蝇将你围了一圈又一圈。
而你因为饥饿将小手啃得血肉模糊，已经奄奄一息。
我抱着你哭得几乎断气。
大概是知道妈妈来了，幼小的你连眼睛都没力气张开摸索着扒开我的衣服就开始吃奶。
从那一刻我便下定了决心。
我这条命，就当已经没有了。
你便是我余生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所以那晚当邻居来通知我，说我家有动静的时候。
一瞬间我便失了心智。
我将那人用刀砍成了肉泥，温热的血溅了我全身我却一点不害怕。
幸好他并没有玷污你，你还是我清清白白的女儿。
可是……你怎么这么傻？
为了替我报仇，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要不是渡婆在灵魂交接时及时告知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竟然做了这么可怕的决定。
幸好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当我看到变成小狗的你，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
我终于又可以将你抱入怀里，给你洗澡，替你做饭，看着你像儿时一般对我肆无忌惮的撒娇。
夕阳下我带着你去田野散步，你撒欢儿地围在我脚边一圈一圈地疯跑。
夜晚我将你抱进被窝，紧紧揽入怀中听你细小的呼吸。
这一切的美好景象其实都是你的梦。
我甚至自私地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可是我的女儿，我的人生已经结尾，你还有自己的路没有走完。
你告诉渡婆，说我从来没有幸福过。
可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就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我现在很好，不必挂念。
当你想我时，若有一阵风吹来，你就会知道。
妈妈永远陪伴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