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换药间的门,宋栖棠最终还是没能走进去。
所幸接电话的时候,包包随身带着,也不必再当面看见隋母。
“栖棠,等等我!”隋宁三步并作两步,面色匆匆追出诊所,“我妈她心直口快,没多大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迎视宋栖棠淡然的脸色,她又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弄巧成拙的安慰还不如不给!
“栖棠……”
“没关系的,人之常情。”宋栖棠拍拍隋宁肩头,笑容映着亮白灯影有些虚无缥缈,“黄姨也是担心儿子,我明白她的苦心,换做我,心情可能更糟糕。”
为人父母,各有各的角度。
隋宁尴尬得无地自容,反手握住宋栖棠的手,“你千万不要生我妈的气,我会好好和她说。”
心念倏地一动,忽然明白了宋栖棠不愿意继续做邻居的原因。
肯定是早洞悉自己妈妈的嫌弃。
“不用了,别为我跟你妈妈生嫌隙,她最疼你们姐弟,我想有妈妈念叨还没有呢。”
宋栖棠清澈的眸子盈动明光,“隋安非常好,我感激他对我的维护,不过我现在真没心思想那些东西,咱们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行吗?不然……”
顿了顿,她故作轻松地笑,“若是大家闹僵了,我以后怎么厚着脸皮麻烦你们帮忙?”
话虽如此,可隋宁了解宋栖棠,她往后恐怕很难再心无芥蒂上门。
“栖棠,不管我妈作何想法,我们承诺过彼此,要做一辈子好姐妹。”
“那当然,患难见真情。”宋栖棠替隋宁整理乱了的围巾,绵软细腻的嗓音像飘雪,“外面冷,赶紧回去,隋安如果问起我,你就说我临时有事先离开了。”
“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要不我陪着你?”
“不用,我这么大个人了,你快进去,别冻着。”
宋栖棠朝隋宁挥挥手,轻浅一笑,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转身走向大门。
她步履看似轻快,可被路灯斜斜拉长的剪影却那么孤单,许是感觉冷,紧抱自己的双臂取暖。
周围人来人往,万家灯火。
唯有她,孑然一身奔赴寒冷黑夜。
隋宁伫立原地,看着女人逐渐远去的身影,喉咙口仿佛堵了团雪水浸湿的棉花。
隋母瞧不起宋栖棠,然而,又有谁知道,她也曾是养尊处优的小公主。
——
回到冷冰冰的家里,宋栖棠把大礼包内的年货取出来仔细挂在护窗。
还有半个月过年,家家户户的年味儿浓郁。
阮秀珠今年不会回家团圆。
但对于宋栖棠而言,这是她重获自由的第一个新年,不能过得太冷清朴素,所以将礼包赠送的春联工整贴在门口。
郁卒的情绪在默读完喜庆的对句后忽地消散不少,她退后两步审视自己贴的春联,眸底闪烁细碎笑意,“这么久没贴还能贴齐整,一点也不歪歪扭扭,真棒。”
脸庞铺开的薄笑不觉凝固,目光似乎穿透对联看见某些久远的记忆。
好不容易畅快的心思再次变得压抑。
宋栖棠从墙壁移开视线,意兴阑珊抿抿嘴,重新回到客厅。
胡乱吃点东西果腹,枯坐一会儿,她又将白天藏好的手提箱拎出来。
钻胚自然还不能发光,却散发未经雕琢的典雅朴质。
宋栖棠拧亮台灯,清黑双眸幽幽盯着手里的钻胚,脑中下意识回放厂房见到的原钻。
按照4C标准,那块钻坯要采用57面体切割法,自钻冠的裂理计算切割的纹路。
江宴行只给她一个月切磨……
根本不够用!
她烦闷地握紧钻胚,冰凉触感渗透手掌蔓延至心脏,铺天盖地的回忆霎那击中神经末梢。
那天,是宋栖棠十一岁的生日。
当年宋氏家族权势滔天,底色尚未完全洗白,连江家都只能避其锋芒。
得知宋显义最宠爱的掌珠庆生,有不少人登门争相巴结。
公主房堆满各类奢华礼品,包括价值连城的珠宝钻石。
可宋栖棠很淡定,表现得并不惊喜。
轻盈跳下床,围着礼盒赤脚踱一圈,只拆了三四份礼物就随意扔到旁边。
宋显义进门时,菲佣正耐心捧着几套高定洋裙,柔声哄女孩儿穿鞋。
他含笑,毫无预警将背对自己的爱女举肩膀,厚实大手裹住她白嫩双脚,“我的小宝贝怎么一大早闷闷不乐?”
宋栖棠显然经常享受这样的待遇,一点也不怕摔跤。
坐在父亲宽阔的肩头,能看到花园里挂着妆点派对的七彩气球。
“爸爸,真无聊!每年生日一大群讨好你的人对我拍马屁,烦死了。”她嘟嘴撒娇,“我不要宴会嘛,你带我去别的地方玩。”
宋显义故意逗她,“有人讨好你,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小小的姑娘眉目稚嫩,尚且不理解何为野心,只是理直气壮地说:“我要他们,只因为我是我而讨好我。”
这答案有些拗口,宋显义却听懂了。
“虎父无犬女,不愧是我女儿!”他被宋栖棠的野心所取悦,托着她悠然踱下一级级台阶,“爸爸给你准备了跟他们不一样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是什么?”
抬眸间,宋栖棠赫然瞥见铺陈的名贵地毯上,站着八名身姿笔挺的少年。
“宋家的孩子,无论男女,到一定年纪就要挑选伴读,他们会是你将来的保镖或者助手。”
宋显义温声解释,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扫视过那些少年,征询宝贝女儿的意见,“你满意哪个?”
梳着公主头的宋栖棠仍然稳坐男人肩上,娇美的容貌比橱窗陈列的洋娃娃更精致无数倍。
哪怕被她无意看一眼,少年们都会不自禁绷紧身形,又偏生渴望自己能多得到她一秒的关注。
宋栖棠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
倏地,两簇耀眼的光一点点迸发明澈眸底,宛若跃出海平面的冉阳灼目得使人不敢直视。
众多陌生脸孔中,有一张分外熟悉。
“爸爸,我要他!”她手一指,踢踢小腿,“你先放我下来。”
甫一落地,宋栖棠便跑到左侧的少年跟前,仰头看他,突然抓过他右手撸起袖子,嗓音俏俐如黄莺。
“程允小哥哥,你上上次为了救我被黑背咬伤,上次又在孤儿院替我爬树取风筝,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伤口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