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她忽而失笑。
“血钻已经被江家收入囊中,对不对?”
难怪江宴行当初能够顺利认祖归宗,他的投名状应该不仅仅是宋氏破产。
既然血钻能引起无数人的觊觎,江家又哪能少得了?
江宴行静默地看着宋栖棠,薄薄凉意掠过眼底汇成冰雪,绷紧的喉咙淡漠吐字,“对。”
宋栖棠呼吸一滞,眼中水光激烈闪烁,贝齿紧咬住唇内肉。
狭窄的空间,氧气似乎正逐渐一点点被压缩,被抽掉,铺天盖地的窒息感灭顶而来。
浓郁的腥味弥散口腔,她冷乜江宴行,笑声讽刺至极,“江先生真是大满贯。”
这答案,不算出乎意料。
尽管血钻的秘密,她之前被蒙在鼓里。
但话又说回来,那么晦气的宝贝,她也压根儿不想要。
“我拿回属于我爸那一部分,他用命换的东西,没道理继续挂你爸名下。”
江宴行的眸色平静如水,睫毛寂寂抬起,眸中一丝狩猎的沉光酝酿,“其他的,他根本没告诉过我去向,估计防着我对你不利,即使真给你血钻,你未必愿意接受。”
宋栖棠只觉得寒气砭骨,她下意识寻求依托,指腹触到男人的西装,心猛地被蛰痛。
“江宴行,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要?我如果有血钻……”
男人好整以暇挑眉,似笑非笑截断后文,“你还想重振宋氏,甚至要我的命?”
宋栖棠歪头,唇线寥寥弯起,眼瞳折着的幽光像冰刃,“你肯给我这样的机会?”
戏谑的语气衬得言辞愈加冷酷,锋利冰刃精准扎进江宴行胸腔。
“江宴行,假如有一天,我真的有机会让你给我爸偿命,你认输吗?”
“无论你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你就是永远亏欠我!你欠我的,这辈子还不清!”
“我爸作恶多端是事实,你逼死他更是事实!难道你以为,你亏欠我的仅此而已?”
“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凌厉的女声回荡桥洞,周而复始震出凄绝的回音,犹如恶鬼索命。
良久,无人应答。
宋栖棠目不转睛盯着江宴行,紧绷的身体发抖,漆黑眼球附近晕染骇人的猩红。
恨意宛若狂风巨浪席卷,爆发摧枯拉朽的强烈威力。
阿茵的手倏地一颤,尖针险些断截。
“江先生,对不起!”
江宴行抿唇不语,肌肉绷得壁垒分明,投射脚边的阴影寂寥而斜长。
一生。
真是让人一听就感到可怕的词。
太漫长了。
缝合线拉扯着皮肉,抻紧,尖锐的针头连续埋没肌肤,织出黑色的小虫盘踞肌理。
他仍是懒散情态,漫不经心垂眼,俊美的轮廓被雾气模糊,叫人难以分辨真实情绪。
烟雾飘渺中,他拧眉,额头浮着细密的汗,侧颜弧度肃杀,狠狠吸口烟。
“洪森那边解决了,但你的行踪会被越来越多人掌控,除了我身边,你无处可去。”
“江老东西至今对你爸怀恨在心,你是宋叔的后人,没办法过安逸日子。”
宋栖棠眉心疾跳,江宴行眼下的死样子比他们刚重逢那会儿更讨厌!
“要不要血钻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替我拿主意?别忘记自己姓江。”
有些怄昏了头,话题又绕回起点,可说着说着,怒气交杂怨气撞得她思维混乱。
心底的骇浪被死死压制,原地踱步,暗光笼罩的眉骨疯狂漫溢阴黑气息,笑颜邪戾,“合着我还得感激你这头中山狼愿意冰释前嫌?你究竟算老几?你有资格管我?”
江宴行淡漠掀眸,神情寒戾,唇侧扯出的笑意玩味,“我没资格管你?”
“你是我守着长大的,你认为我没资格管你?”他指缝松开,烟蒂啪嗒掉地上,冷冽嗓音依旧穿透白雾扑向宋栖棠,“宋显义把你给我的那天开始,你就不可能再离开我。”
“棠棠,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深邃如海的眸抬起,海波汹涌,凝望那个眼底风起云涌的女人,“你不想要我了吗?”
“十年……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
——
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江宴行岿然不动坐着石头,剪影仿佛被静止的时光凝固。
他的伤口已缝合完毕,黑线混合血迹纠结着皮肉,如同蜈蚣爬行。
从此,身上又多出一道因为那人留下的疤痕。
阿茵转眸瞅着地面的西装,沉默片刻,走过去捡起拍干净灰。
“江先生,宋小姐暂时接受不了,毕竟……”
脑海闪放刚才宋栖棠那句冷若冰霜的“我不稀罕你”,她心里怪不是滋味儿,轻声安慰,“您干嘛不解释清楚?”
江宴行闭目回忆女人交织阴郁与震惊的脸,摸出烟盒,咬嘴里又点燃一根,“她恨我。”
“比我想象中的更恨我,所以,哪怕我巧舌如簧也不管用。”
“更何况,没什么需要刻意解释。”他泠然勾唇,脸色苍白,指骨凸起,“那些事是我做的。”
“阿茵,你说……为什么人活一世,总是要面临各种各样的选择呢?”
男人怅惘的低叹飘荡风里,伴随青白的凉雾流逝远方。
像困惑的发问,又像无奈的自嘲,“很多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他当然没忘记他姓江。
更没忘记,自己活着的最大意义是复仇。
直至那年居心叵测去了她身边,才知道,原来他还能做程允。
她一个人的阿允。
她问他,被狗咬伤疼吗?
在那之前,已多年没人真正关心过他疼不疼。
——
宋栖棠的步子迈得很大,迫切渴望离开江宴行存在的区域。
知事起,她便晓得宋家背景不简单,自己爸爸更谈不上好人。
她是沐浴着他人艳羡嫉妒的眼光长大的,别人众口一词称她公主。
每次出门在外,旁人逢迎或畏惧的态度曾几度膨胀幼小的虚荣心,后来明白宋显义的真实身份,她再不为此沾沾自喜,反而开始担心起爸爸。
直到今晚得知血钻的秘闻,幡然醒悟,原来自己那二十多年,被爸爸小心翼翼保护着。
感悟得越深,对江宴行的恨越强烈!
视线氤氲水雾,宋栖棠绷着嘴角,眼中光芒破碎。
往事纷至沓来袭击着神经,粗暴凌虐,心口疼得快麻木。
她置身苍茫黑夜,几乎看不到前方丁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