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悦裹紧披风,抵着寒风,还是有些冷的发抖,祁一走在她身前,她低着头,踩着碎石子小路,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儿飘进鼻子里,下意识瞥了眼路边的栽种整齐树木。
“冷不冷?”祁一停下来低声问道,呼呼的寒风将他的声音吹散了不少,耿悦慢慢摇了摇头,唇色有些发紫,祁一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脱下一件衣服,给耿悦披上,于是就只剩单薄的衣服。
耿悦抬头看着他,“你不冷?”
“不冷。”他看了看耿悦披风外披了他的衫子,这奇怪的装扮,他看了想笑。
易均面无表情在前面领路,一直默然无声,到了一间极其偏僻的耳房,三人掀帘进去,屋内很热,有丫鬟笑着与太傅下棋,二人似乎很熟悉的样子。那丫鬟面容清秀,但是偏偏一笑就带出一股狐媚劲儿,耿悦皱眉,她老师还喜欢这种女子?
“老师。”耿悦很欣喜的喊了一声,那丫鬟模样的女子扭头看过来,眸色不动,耿悦这才看清楚,这姑娘眼白很多,起码比常人多,耿悦礼貌性笑了一下,女子自然识相的起身,回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随后对太傅道:“奴婢先告退了。”
“嗯,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他笑着,温柔嘱咐,那笑容耿悦见过,她记忆中幼时他就那么对她笑过,很熟悉,很温暖的笑容。他的目光直目送那女子出了门,才看向耿悦。
“来了?没事吧?”太傅将轮椅行到炉火旁,向耿悦招招手,“快过来暖暖。”
耿悦抿唇一笑,将身上的外衫拿下来递给祁一,拢了披风去了炉火旁,径自坐了一个小杌櫈,搓搓手开始烤火。易均则在一旁站着,祁一反而不识眼色的搬了小杌櫈坐在了耿悦旁边,耿悦一个回眸,看他满脸讨好的笑容,嘴角抽了抽,又扭过头去了。
“你身上带着伤?”他头上白发又多了些,面容却依然年轻。
“无事,只是肩伤,好多了。”耿悦心内有些纳闷,是怎么看出来她身上带伤的,然而,她还不知道,自己唇色还是发紫,一直不退,似乎不是因为刚刚寒冷所导致的。
“近日你瘦了不少。”他说完看了一眼一旁的易均,犀利的目光在他包着纱布的手腕处停留了几秒,随后又看向耿悦,“还准备回宫么?”
“是,无安身之处,除了皇宫。”耿悦看着炉火橘黄的火舌,脸上有些微红。
“但是,你若是回去,他肯定回去找你的。”太傅垂下眼眸,“你需躲着他,他……变了。”
“变了?”耿悦觉得除了变得更变态,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那,老师可知道他为何非要与我成亲?”
太傅突然抬起头,皱眉看着她,眼角皱纹堆了起来,显现出几分苍老。耿悦被他看的有些尴尬,她说错话了?“老师为何这种目光?”
“他与你成亲为何?”太傅有些恍然,“旧时纠葛,你既忘了,我又何必再说与你。”他永远记得,她爱他爱的有多深,只是先帝驾崩,一切瞬间变了,至今,他都不知道为何全变了,他那时候已经知道怎么明哲保身了,不去被好奇心驱使去探问宫内一切秘闻,知道的越多,对自己便越是不利。
“老师,如何才能让他彻底不再纠缠我?”耿悦歪着脑袋想了想,睫毛扑闪眨着,祁一仔细看着她认真的想事情的侧颜,只托腮看着,入了迷,他觉得怎么看,还是他的翠花最好看。
“不纠缠?本就藕断丝连,何谈不纠缠?”太傅从身旁矮几上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耿悦,耿悦摇头谢绝了,不想,身侧一只手将茶断了过来,耿悦无语,怒瞪了一眼祁一,“你若是闲着,便该给我去杀了他,免得我天天提心吊胆。”
祁一接过茶,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好。不过得等到以后,我和他武功实力差不多,杀他不易。”
“能和闻大人实力相当的人没几个,不知这位公子是何人?”太傅突然注意力飘到祁一身上。
“齐蒙将军手下打杂的。”他倒也诚实,耿悦趁着空当,看了眼易均,他依然掐着那人骨念珠,只是没了珠子碰撞声音。他也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淡漠。
“老师,听闻你和闻莫寒相识多年,所以,能不能帮我问问要怎样才能让他不要为难我?”耿悦托腮,面有愁容,“我说把皇位让与他,他拒了,我问他要什么,他又不说,这种怪人简直猜不透心思,老师可否帮我一次?”
“相识多年?”太傅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无奈,“那你为何不与他成亲,他或许只是想和你成亲。”
“但所有的事儿看起来并不是表面这么简单,成亲?他定是有其他更大的阴谋。”耿悦敛眸,声音低弱五力,有些厌厌的,“这一辈子,最不喜让人当棋子般摆布,心想如若实在是逃不了这命,也起码留着最有用的砝码,关键时刻用来谈判,故,用皇位来换,却不想他无动于衷,反而动怒了,娘亲将这皇位给我,而我,无阅历,无治理国事的才能,而闻莫寒给我太多压力,所以,恳请老师出面调解一下。”耿悦直接摊明了说,什么也不忌讳。
太傅上下看了她一眼,有些怀疑眼前的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夏侯清末,他看了好久,“这当真是心中所想?”语气也是迟疑。
“是。”耿悦目光坚定。易均在那张被炉火映的火红的脸上停留着,“你将这种重任托付给了太傅,可想过他的苦衷?闻莫寒,时而如残暴杀手,时而如翩翩君子,性情不定之人,你估摸不了他的脾气,太傅又怎能估摸住?”他的一番话,让耿悦愣了好一会儿。
“易均!”太傅厉声呵斥,“下去领罚吧。”他面色如常,只是眼底微有波澜。
“是。”易均从容退了下去。耿悦一时没反应过来,无助的她看向一旁如空气般的祁一,那货却盯着她的脸看呆了,“我脸上有东西?”她伸手摸了摸脸。
“没有。”他笑了笑,又恢复了痴呆状,耿悦看了看那俊脸上一副呆样,直接扭过头去。
“老师,我…”耿悦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许和闻莫寒谈话,太为难他了。
“明日我便去见他。”他淡淡应下了,一如陌生人的寒暄,没有感情,只有虚假,耿悦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必了。改日我亲自去找他。”耿悦突然起身,紧咬下唇,垂首,屈膝直接跪下了。
“这是为何?”太傅欲伸手去扶,只因坐着轮椅行动不便,耿悦又伏的较低,他只得看着她的动作。“快些起来。”
“老师,自幼我便一直闯祸犯错,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若不是我不服管教,不懂事,您也不会成今日这样。如若不是当年我倾心闻莫寒让娘亲给了他实权,您也不可能受酷刑。当年之时,清末心痛万分,然,现下补救,一切为时已晚。”耿悦声音有些愧疚,颤抖着道:“望老师不要怪学生。你我之间不必管君臣之礼,学生只希望,老师莫要这么生疏,娘亲逝世后,一切都变了,但是。清末还是当年那个清末,她没变。”耿悦一阵抒情,她发现她现在孤身一人,连个给她提建议的人都没有,闻莫寒辞官了,但是,她仍然惧怕他的威严,他的实权,实权?谁给他的实权呢?让他总是肆无忌惮,逼她嫁他,还真敢做!
“陛下,快些起来,地上寒气重。”他用了陛下,更是生疏,“当年之事,不必再提了,只需把眼前事做好便可。师生情分,只是缘分,缘尽时,我自会离去。”他笑了笑,看着耿悦的眸子多了一分疏离。
耿悦起身,祁一默默将她托了起来,他一手握着她的手。
“老师还是无法释怀?”耿悦皱眉,她只剩这么一个亲近的‘谋士’了,却也留不住了。正想着,手心一痒。耿悦愣了一下,祁一用指尖在她掌心缓慢勾勒一个字体——走。
“不是,只是忘了那些事了。天色晚了,就在府中歇下吧。明日我派人送您回宫。”太傅推着轮椅到了耿悦面前,淡淡笑着。
‘走!’祁一牵着她的手,还在她手心画着那个字。耿悦扭头看向他,他只是笑着,眼睛弯的如好看的半弦月,干净单纯。妈蛋~装的真好啊!
“不留宿了,今日实在太累了,我半月未回宫,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处理,学生告退。”耿悦鞠躬,一手挣开那只握着她的手,急匆匆走了出去,祁一追了上去,又到了来时的那条小路上,祁一突然拽住她,“等一下。”
“怎么了?不是说快走么?”耿悦冷的厉害,在原地跺脚。
“这儿有血的味道,闻到没有?”祁一站住,目光顺着路边树看过去,皱眉,“很浓的味道。”
“血?”耿悦突然想起了她来时闻到的铁锈味儿,对了!那不是铁锈味儿,是血!血腥味儿!“那、那还不快走?!”
“你就不想知道这血腥味儿是哪儿来的么?”祁一目光在她越发变紫的唇上停留了一下。
“不想,我没有什么好奇心。快走!”耿悦就知道不对劲儿,她那老师,自从她进去就一直在笑,笑的她小心肝颤了无数次,她都有些发怵了,想她青衣苑的姑娘揽恩客的时候都没这么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