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正上首的太师椅上,苏婉端坐着,一身熨帖的深色衣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手里捧着个盖碗茶,却一口没喝,那双挑剔的眼睛,从沈知禾的发梢一路扫到脚尖。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既然进了我们战家的门,就得知礼懂礼,守我们战家的规矩。”
沈知禾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还微微扬了扬下巴,不卑不亢地回视着对方。
“婆婆,您请说。”
苏婉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更是来气。
“第一,为人媳妇,要孝顺公婆。每天早上五点必须起床,到我跟老爷子房里伺候洗漱,端茶倒水。”
“第二,为人妻子,要体贴丈夫。霆舟下班回家,你得在门口迎着,第一时间给他递上热茶,换上拖鞋,让他一天的疲惫都消散。”
“第三……”
苏婉越说越起劲,腰杆挺得笔直,像是要把沈知禾从头到脚都按着规矩改造一遍。
沈知禾听着听着,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什么玩意儿?
五点起床伺候人?她上辈子读博的时候都没这么卷过!还给丈夫端茶换鞋?战霆舟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脚?
这都什么年代了,解放都多少年了,还在这儿搞封建大家长那一套?她可不是旧社会里任人拿捏的小媳妇!
“婆婆。”
她直接打断了苏婉的滔滔不绝。
苏婉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乡下女人居然敢插嘴,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你……”
“婆婆,现在是新社会了。”沈知禾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报纸上天天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
“我在乡下的时候,下地挣工分,也是一把好手,年年都是劳动模范。”
她顿了顿,直视着苏婉的眼睛继续说。
“我嫁到战家,是来跟战霆舟同志一起建设新家庭的,可不是来当谁的丫鬟的。”
这番话,直接把苏婉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
丫鬟?
这个词太刺耳了!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拍桌子,怒斥出声。
“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
“实事求是的态度。”
沈知禾迎着她喷火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反而更亮了。
“报纸上,广播里,连咱们的伟大领袖都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妇女同志要走出家庭,参加劳动,撑起半边天。”
“婆婆,您是战家的主母,思想觉悟肯定比我高。您总不会……是想带头违背领袖的指示吧?”
一顶大帽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扣了过来。
苏婉的脸都绿了,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跟她讲规矩,这个贱人居然跟她扯领袖指示?!
她说领袖说得不对?那她就是反动派!她说对?那她刚才那番话不就成了放屁?!
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苏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知禾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她终于缓过气来,脸色铁青,眼里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
“我今天,非得替霆舟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规矩!什么叫尊卑!”
“来人!把这个不懂规矩、顶撞长辈的媳妇给我带到院子里去罚站!”
“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什么时候再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立刻应声冲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女佣,二话不说,一左一右就上来要架住沈知禾的胳膊。
这架势,跟抓犯人似的。
沈知禾眼神一冷。
还想动手?
她手腕一拧,轻巧地甩开了那两只伸过来的粗糙的手。
“我自己会走。”
她冷冷地丢下这句话,看都没看那两个佣人一眼,更没再看主位上气得快要升天的苏婉。
十二月的京城,寒风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
院子中央空空荡荡,只有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沈知禾就站在那树下,身上只穿了一件不算厚实的棉袄。
没一会儿,她的脸颊就冻得通红,嘴唇也开始泛白,但她站得笔直,腰杆挺得像一杆枪,下巴微微扬着,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倔强。
想让她低头?
做梦。
苏婉披着件大衣,站在温暖的廊檐下,看着院中那道单薄的身影。
她就不信,这天寒地冻的,还治不了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想清楚了吗?”
“现在过来给我磕头认错,我还能让你少受点罪。”
沈知禾呼出一口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稍纵即逝的雾。
她抬起眼,隔着呼啸的寒风,笔直地望向廊檐下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婆婆,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是写在报纸上的,不是封建王朝了。”
这一句,比刚才在厅里那番话更直接,更诛心。
简直就是指着苏婉的鼻子骂她封建余孽。
“你!”
苏婉气得浑身发抖,那双瞪着沈知禾的眼睛里淬着毒。
好,很好!
她以为自己会心软?以为战家没人治得了她?
做梦!
“好,我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今天这晚饭,你也不用吃了!就在这儿给我好好反省!”
说完,她狠狠一甩袖子,转身进了温暖如春的正厅,将那扇雕花木门砰地一声关上。
几个负责打扫的佣人躲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伸着脖子往院子中央看。
“瞧瞧,新来的这位,第一天就敢跟夫人顶牛,胆子也太大了。”
“乡下来的,能懂什么规矩?还以为是在她们村里撒泼呢?”
“夫人这回是动真格了,不给饭吃,这天寒地冻的,看她能撑多久!”
“等着瞧吧,不出一个钟头,保管哭着喊着进去磕头认错。”
沈知禾却置若罔闻,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跟一群见风使舵的下人置气?
掉了她的价。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
硬闯进去,跟苏婉撕破脸?不行,那是莽夫所为,只会落个不敬婆婆的罪名,有理也变没理。
现在就去找老爷子告状?也不妥。越级告状是大忌,而且显得她太沉不住气,反而会让老爷子觉得她小题大做。
她脑子飞速转动,将所有的可能性和后果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最后,她得出了结论。
等。
等战霆舟回来。
这是苏婉给她设的局,也是她和战霆舟婚姻的第一道考验。
她倒要看看,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如果他向着他妈,不分青红皂白就让她低头认错……
沈知禾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光。
那她不介意把事情闹大,闹到战老爷子面前,甚至闹到整个战家大院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