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暗流涌动,沈知禾哄睡了孩子,便一头扎进了书房。
她全神贯注地在教案上写写画画,思考着最后几道压轴题该怎么讲才能让孩子们彻底听懂。
房门被叩响时,沈知禾正在教案上画第三遍思维导图。她头也不抬地应了声,“进。”
阴影笼罩下来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看着来人。
战霆舟手里拿着搪瓷杯,两步就跨到她书桌边,将杯子轻轻放下。
“喝点热水,别熬太晚。”
这男人到底想干嘛?在这个连多说句话都可能被举报的年代,他这样接二连三的示好,让她这个经历过二十一世纪的灵魂都觉得招架不住。
战霆舟目光落在她摊开的教案上。
上面用红蓝两种颜色的笔,标注得密密麻麻。
可以想见,她费了多少心血。
“需要帮忙吗?”他问。
沈知禾条件反射般摇头,“不用,我快弄完了。”
她怎么好意思让他一个外交部的参赞,来帮她一个小学老师弄教案。
灯光下,他英俊的眉眼柔和了几分,少了几分白日的疏离冷硬。
“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
战霆舟没动。
他就那么站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沉沉。
就在沈知禾以为他要离开时,他却突然开口,“别太拼了。”
上辈子在互联网公司,所有人都在对她说再优化下方案,却从没有人对她说别太拼了。
沈知禾飞快地别过眼,不敢再看他,怕自己那点狼狈的情绪泄露出来。
“我知道。”
战霆舟站了一会儿,转身,脚步放得很轻。
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沈知禾盯着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水,心跳得厉害。
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行。
她晃了晃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
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眼下,月考才是头等大事!她沈知禾的字典里,没有认输两个字!
一晃眼,就到了月考这天。
天刚蒙蒙亮,沈知禾就到了学校。
她推开一年级三班的教室门,没有立刻开始备课,而是从自己带来的布包里,掏出用工业券换来的铅笔和橡皮。这些崭新的文具在供销社柜台里躺了半个月,她每天路过都要看上几眼。
每张课桌的左上角都摆上了铅笔和橡皮,位置分毫不差。沈知禾知道这些孩子回家要帮家里糊火柴盒,铅笔用到捏不住才舍得换。
她特意选了六棱形的,防滑。
这些孩子,底子薄,心里又都憋着一股劲儿。
她能做的,就是把这些细节做到位,给他们一点小小的仪式感。
至少让他们知道,老师和他们站在一起。
“沈老师!”
一声清脆的呼喊打破了宁静。
王小虎第一个冲进了教室,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铅笔和橡皮,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文具。
“沈老师,我今天一定能考好!绝对不给您丢人!”
沈知禾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走过去,习惯性地摸了摸他有点扎手的小平头,眼里的笑意比晨光还要温柔。
“老师相信你。”
教室渐渐坐满,平时总在凳子上扭来扭去的几个孩子今天坐得板正。
“同学们,考试只是检验我们学习成果的一种方式,不要紧张。就像我们平时练习的那样做就好。”
孩子们点点头,眼中的不安减轻了几分。
考试开始后,沈知禾在教室里轻轻走动,不时给遇到困难的学生一个鼓励的眼神。
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办公室里的几个年轻老师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听说了吧?赵主任亲自出的卷子,难得要死!”
“可不是,最后那道题根本不是一年级该做的,我看就算是四年级的小孩来了都得懵。”
办公室里,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老师朝沈知禾空着的座位瞥了一眼,故意提高嗓门:“沈老师班上那帮小祖宗,这回肯定垫底,平时闹得再欢,考试就露馅儿了。”
她推了推眼镜,冷笑道,“整天带着学生满校园疯跑,哪像个正经老师的样子?”
角落里,赵卫国端着大号搪瓷茶缸,慢悠悠吹开茶叶沫子,舒坦地喝了一大口热茶。
“哼,玩物丧志。”赵卫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一个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妇道人家懂什么教书?”
他转头对身边几个老师道,“不过是仗着长得好看,会哄孩子罢了,真本事还得看分数。”
他特意加重了好看两个字,引得几个男老师发出暧昧的笑声。
“赵主任说得对,”眼镜女老师立刻附和,“我听说她连正经师范都没上过,就敢来教课?这次月考,看她还怎么蒙混过关!”
赵卫国得意地摸着下巴。
他出的这份卷子,专治各种花里胡哨。
题目超纲不说,还特意加了几道偏题怪题。就连平时成绩好的学生都叫苦不迭,更别说三班那群差生了。
他出的这份卷子,专治各种花里胡哨,看成绩出来她还怎么待下去。
风言风语吹了两天,终于到了开会公布成绩的时候。
赵卫国大马金刀地坐在前排,时不时回头瞥沈知禾一眼,眼中满是胜券在握。
校长推了推老花镜,清了下嗓子,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
“这次月考,题目确实有难度,”校长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卫国一眼,“但也更能反映问题。”
“尤其是一年级,这次的成绩……”校长故意拖长了音调,“很有意思。”
赵卫国已经迫不及待地直起身子,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一年级三班的平均分……”校长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是年级第一。”
“什么?!”赵卫国倏地站起来。
会议室炸开了锅。
“什么玩意儿?三班第一?”
“我没听错吧?那个差生班?”
赵卫国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拍案而起,失声叫了出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班那几个学生,九九乘法表都背不全,怎么可能考第一!”
校长脸上没什么波澜,把成绩单往他跟前推了推。
“卫国同志,事实胜于雄辩,你自己看。”
“不光基础分最高,你出的那道附加题,三班的正确率也是全年级最高的。”
赵卫国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跟开了染坊似的。
他一把抢过成绩单,王小虎,98分,李翠花,95分……
越看,脸色越难看。
这不光是打脸,简直是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煤炉子嗡嗡响。沈知禾感觉到有十几道目光戳在她后背的的确良衬衫上。
“沈老师,”校长和蔼地开了口,“能和大家分享一下你的教学经验吗?”
沈知禾站起身,朝众人微微点了点头。
“谈不上什么经验,”她的声音清亮悦耳,“我就是觉得,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死记硬背不如让他们自己去感受。”
“讲加减法,我就带他们去供销社,自己算买东西要花多少钱,该找多少钱。”沈知禾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简单的账本,“孩子们为了算清楚自己的零花钱,连小数点都学会了。”
她又画了几个几何图形:“讲图形,我就让他们满操场跑,去找什么是圆的,什么是方的。”她转身面对众人,眼睛亮得惊人,“李翠花同学还发现,篮球架上的螺丝帽是六边形的,这就是活生生的几何课。”
说到最后,她的目光扫过成绩单上那些曾被认为是无可救药的学生名字,嘴角弯起。
“最重要的是,我相信我的每一个学生。他们不是笨,只是需要有人帮他们找到那把对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