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些事,改变你原本的命运轨迹。
如果母亲没有去世,子奇与子云可能会是另一种命运。
陈平川盯着陈子奇和陈子云吃完饭,就要将两娃带下山,去找他们的父亲陈平安。
陈子奇还有些不情不愿:“我还要挖蒲公英。”
其实,陈子奇不情愿的原因还有一个,因为母亲的去世,他对父亲仍然耿耿于怀。
陈子云因为前一晚受到惊吓,像吓失魂了似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哥,我要去找咱大。”
陈子云不愿意待,陈子奇只能依着弟弟的意思。陈子奇临走前还将所有挖来晾晒好的蒲公英,还没有晾晒的蒲公英都分别装到袋子里,在三大的带领下,来到了向阳乡上。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乡上刚好有集。陈子奇刚到乡上,就背着他那些晾晒好的蒲公英去换钱了。三大也觉得奇怪,那满山遍野的草,地里锄都锄不干净的草,还能卖钱。于是他把陈子云安顿到陈平安跟前后,也悄悄地跟着陈子奇去看。果然,市场里有收蒲公英的,陈子奇的那些蒲公英还买了两块多钱。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劳动换到钱,陈子奇一路走一路用手捂着口袋,就连屁眼里都流露着笑。
陈子奇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猪市场,这里除了交易成年的猪以外,还有猪娃子,陈子奇就坐在卖猪娃子的商贩旁边看着,不询价,也不逗猪娃子,只是安静地蹲着四处游目,瞅着来往的买客。
陈平川穿过人群,揪起陈子奇的衣领:“不赶紧回,在这看啥热闹呢?”
陈子奇说:“三大,我想买只猪娃子回去养。”
陈平川有些吃惊地瞟了一眼陈子奇:“你养这干啥,拾你老子的老本行啊?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陈子奇:“三大,你帮我挑一只猪娃,我要带回去养。”
陈平川:“你回去问下你大再说。”
陈子奇一下子就暴躁了:“我花我的钱,问他干啥?你不想帮我选,你就先回,我自己选。”
陈平川抚摸着陈子奇的头,他从小看着他长大,知道他主意正,脾气倔,但也不胡作非为。人家这么大娃身上有钱都买糖吃,陈子奇就想到买猪娃子养,想到这里陈平川不由心酸起来。他走近猪贩:“你这猪咋卖?”
猪贩打量了一下陈平川,看着有些面生,拉着嗓子说:“一口价,两元五一只。”
陈子奇哧溜上前,盯着猪贩:“叔,咱这些猪娃,无论哪只,都是两元五一只吗?”
猪贩拿出十分的自信,将嗓门提高了一个分贝说:“这些猪娃子你放心,都品种好,吃得好,好养活。没胡说,都是一个价。”
陈子奇眼睛嘀溜溜地盯着猪贩翻:“我只有两元钱,我在这蹲半天了,你给旁人都是两元卖了,凭啥到我这就两元五。”
猪贩看着陈子奇精灵的样子,一看情形不对,立即话风一转,扑哧笑了:“这碎娃人不大,还鬼大。就两元给你挑头好的。”
陈子奇瞥了猪贩一眼说:“我自己挑,我在这看半天了,我就看上了那头。”
陈子奇说着就将一头行动敏捷,猪毛最顺滑的,身上最干净的猪抱起来,才将口袋里还没有捂热的两元钱递给了猪贩。他一路将猪抱在怀里,得意地走在路上。像是抱着一个金元宝。
陈平川看着眼前的陈子奇,脸上厚实的灰土,汗流过的地方清晰可见,黑一道,白一道,像极了黄土高原的沟壑。鼻门口还挂着两股显眼的鼻涕印,眼神里却透着倔强。
陈子奇刚进副食厂的门,就碰到了陈平安,作为副食厂的大家长,陈平安的身影似乎无处不在。陈平安犀利地眼睛一直盯着陈子奇怀里的猪:“这哈怂娃干啥去了,哪来的猪娃子?”边说还边盯着陈平川看,显然他以为是陈平川买的,让陈子奇帮忙抱着。
陈平川解释说:“娃自己给他买的,要带回去养活。”
陈平安眼睛瞪得像一颗煮熟的大豆,快要鼓出来似的,他质问道:“胡说啥哩,他哪有钱买一只猪呢?”
陈平川觉得陈平安当甩手掌柜不说,还遇事不分青红皂白就开骂。陈平川一时没忍住,扯着嗓子吼道:“娃拿命换的钱啊!”
陈平安一愣,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安静地等待着陈平川继续往下说。
陈平川压低了声线说:“走,咱进屋,我给你慢慢说,你心大的很。”
陈平川这才将陈子奇兄弟俩在山上挖蒲公英,被暴雨困在山上一夜的事告诉了陈平安。陈平安二话没说,捉起一根棍子冲出屋子,骂骂咧咧准备打陈子奇:“就你胆子大,不怕狼把你吃了去。”
陈子奇怪知道陈平安那两下子,陈平安刚拿着棍子冲出来,陈子奇就箭离弦一样,跑得无影踪了。陈平安扔下棍子,气得直跺脚。背着手又回到了房子,点起旱烟锅蹲在地上抽起来。
陈平川知道陈平安心里烦,安慰说:“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烦也不能解决问题,我是建议你在川里收拾个院子,将娃留在身边。这两个娃基本能自理了,有时候看子奇,争气得很。”
陈平安哼道:“光知道气人,还争气。”
陈平川说:“你是看不见,别的不说,他妈去世的时候,是子奇给穿的衣服。他怀里抱的那猪,也是娃在山上铲蒲公英晒干背下来,换了钱买的。这样的娃还咋。你看老二家那娃,金贵成啥了,哪知道操这心。”
听到这里,陈平安似乎内心又柔软了。他叹口气说:“这副食厂子小了,上面说要搬呢?三队的队长精得很,让我将副食厂搬到他们队上,还同意我落户到三队。”
陈平川说:“这是个好事啊。”
陈平安叹口气:“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三队的队长目的很明确,我收猪的时候,肯定是优先考虑他们队上,那猪肥猪瘦也就不好说了。”
陈平川笑笑:“这也没什么难的,虽说副食厂是公家的,但是难道公家也不讲一点人情了?你占人家三队的地,你就应该优先考虑人家三队,猪肥给肥的钱,猪瘦给瘦的钱,没啥影响嘛。”
陈平安脑筋死,陈平川这么一剖析,陈平安似乎也豁然开朗了。
陈平安习惯性地蹲在门墩子上,拿出旱烟袋,抽起来。表情的冷淡也无法掩盖他内心黄莲一样的滋味。人生六苦,人到中年的陈平安就历经了三苦。早年丧双亲,中年丧妻,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第一任妻子曾生过一个男孩,因从小被病魔痴缠,发了一次高烧坏了脑,傻了几年便离开了人世。他的第一任妻子无法忍受丧子之痛,整日闷闷不乐,在一个陈平安不在家的雪天,她就自挂东南枝了。刚奔四十岁,第二任妻子前不久又离他而去。每当心底泛起这些往事,他就会抽起烟锅,沉浸在烟圈中。苦多难大的人生,早就将他的心熬硬了。他觉得再苦也不过如此。
陈平川和陈平安聊天的功夫,陈子奇已经在副食厂找了一个僻静的小角落,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麦草,给他的猪娃搭了一个窝。在集市上给猪娃捡来一些烂菜叶子,任凭小猪在窝里吃得悠闲自在。陈子云嘴里含着洋糖,嗦的嘴角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