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远搀着太后在假山后头看得清清楚楚,皇帝抱着楚纤歌就那么堂而皇之穿过花丛到了亭子里。
用饭时,皇帝亲自给她布菜端茶,楚纤歌虽然从头到尾冷着脸,但她默许他一切动作,包括他用手指擦掉她嘴角的残渣。
忽略楚纤歌无动于衷的表情,远远看起来就像一对恩爱情人。
太后护甲不自觉在念远手背划出长长的两道血痕,她看起来既绝望灰败又咬牙切齿,“她明明可以拒绝,明明能想法子断了阿云念头,为什么要这样···”
“她想报复我,她一直恨我,恨我动她的兵权,动她的驸马,她要毁了阿云!”
念远挡在她身前,怕她惊动了下头的侍卫,“太后息怒!再靠近会被发现的。”
太后不得已藏在假山一角,手指扣着冰冷的石头,目光凶狠,“告诉章衍快点动手,哀家要她死,要她死得透透的!”
“南诏那边儿还要驸马的命···长公主可以死,却不能白死。”
太后根本顾不上别人,冷哼道,“弹丸小邦也敢与哀家谈条件?区区长生不老的一点药就想让哀家替他们清理门户,做梦!”
“董微柔没带走方荨,反而害得陛下把人幽禁在宫里,这笔帐哀家跟谁算!”
念远没作答,只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董微柔和太后的往来还是多亏了吉祥暗中牵线,虽然从头到尾他都没露面,但却让人用一副长生不老、容颜不衰的南诏秘方让董微柔和大宁太后有了来往。
而太后知道南诏也想利用方荨激起矛盾,正合自己心意,便时常推波助澜帮他们一把。直至猎场一事后,皇帝也帮着楚纤歌威胁自己,她才有所收敛。
于是一心想着让皇帝留下后嗣,再慢慢谋划逼楚霁云退位,自己好真正掌握大宁。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对楚纤歌竟然有男女之情!
比起伦理纲常,更让她痛心疾首,咬牙切齿的是,这个人是楚纤歌!
这几日太后一宿一宿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念远无奈,只道,“章衍的侄子在您手里,他会动手的。鹤顶红沾一点即死,总要寻个好的时机。”
这边,楚纤歌不冷不热恰到好处的回应让皇帝一连多日的阴霾散了个干净。
两人用完饭,他又大明大亮抱着楚纤歌回了倚凤殿,这种不避不躲,让所有人都看见的感觉极大程度上满足了楚霁云。
他打算等楚纤歌身子好些,就带她上朝,和他一样坐龙椅,看天下。
楚纤歌听了,看似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骇然。
原本楚霁云要和她一同午睡,但没眼色的陈阁老又来求见,楚霁云恼了,吩咐苏安,“让他等着,朕睡醒了再说。”
一直不吭声的楚纤歌慢慢看过来,开口拦了苏安,“慢着。”
然后她挑眉看着楚霁云,在对方不解又好奇的神色中,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这放松的姿态让楚霁云非常享受。
“你若不见,陈阁老必要絮叨。”她不轻不重说了一句,敛起的神色明显还藏了东西。
楚霁云一条腿跪在榻上,伸手帮她捋起鬓边的碎发,这轻微的触碰都让她忍不住发颤,他沉声道,“皇姐赶我?”
一点上扬的尾音让这句征求似的询问带了不容置疑的压迫。
楚纤歌摇摇头,为难道,“你说你喜欢我,但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楚霁云没想到她有心情同自己讨论这个,但莫名其妙被问得心慌不安,正欲说点什么,楚纤歌抢先道,“你只怪我不顺从、不听话,从没想过我为什么怕你,躲你。”
楚霁云到了喉咙的话不得不咽下去,像个委屈受伤的孩子眼巴巴看着她,艰难地开口问,“为什么?”
“你只想着自己能满足、开心,不顾伦理纲常,不管世间道德约束,强行让我住进倚凤殿,与我同吃同住···你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外面的人会怎么说我,你想过吗?”
楚纤歌不是演戏,无论眼神、情绪还是抓紧床褥的手指都在跟他表示自己煎熬痛苦的心情。
“朕···”
“我不求你替我着想,你是楚家的人,是先帝托付我照顾的弟弟···因为你,我前半生所有功绩尊荣都被抹杀也不要紧,可我终有一天会死。我怕后人到坟前唾骂,怕大宁百姓怨我误国。”
“他们不敢。”楚霁云看她凝视自己的眸子冰冷难过,一下子心如刀绞,原本狠戾霸道的态度瞬间柔软下来,“朕、朕···要怎么做才能让皇姐不这么害怕?”
楚纤歌这才勉强松了眉头,“你去见陈阁老吧,若是困,我等你回来再睡。”
这话说得随意又惊心,楚霁云一怔,恍然有种被人放在心上,被喜欢的人承诺等待的幸福感。就像以前皇姐每次出征前都会摸摸他发顶,然后笃定地告诉他,“回家等我吃饭。”
楚纤歌心跳得厉害,面上不露半分慌张,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若想我能长长久久在这宫里陪你,那就不要惹陈阁老他们。”
“朕、都听皇姐的。”他喜上眉梢,但到底不是当初喜怒形于色的少年,多年来在权利顶峰熏染的深沉还是压住了那份激动。
要不是他下床时穿错了靴子,楚纤歌还不敢肯定他的心思。
看着楚霁云一步三回头离开倚凤殿,楚纤歌抬起胳膊挡住眼睛,直到宫婢拉下纱帐悄悄退出去,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然后颤抖着从腰封里拿出指甲盖大小的一个纸团,缩在被子里慢慢展开,确保不会发出一丁点声响。
这是池塘帮她擦干裙子的小太监趁机塞过来的。
那太监是江千宁的人,江千宁的暗号她看得懂。
楚纤歌本以为是江千宁写的,结果猛地看到是方荨字迹,刹那红了眼。
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想念方荨。
尤其在知道楚霁云肮脏不堪的心思后,那种从小到大求而不得的归属感彻底打败了她。她想要父亲的关怀,果断放下女裙,拿起长刀,可父亲后来娶了新妇,生了儿子。
她想有个家,于是拼尽全力,牺牲一切给她的继母和弟弟一个太平盛世,可继母趁她虚弱下了致命的毒,弟弟···知道她在乎什么,偏偏要用这些东西威胁她。
她知道他的依恋执着,他见过她的狼狈孤独,本以为互相坦露过伤口,任凭世间再多风霜雨雪,彼此也总归有个取暖之处。
可她错了,坦露自己换来的只有精准伤害。
她只有方荨,只剩下方荨了,就在他们即将能远走高飞的时候,她的弟弟斩断了她的羽翼。
“方荨···”
她缩在被子里,把信放在胸口泪流满面。
这一辈子所有的脆弱害怕卷土重来,报复性包围了她。
唯一能让她用来抵挡的盾牌只有纸上方荨那一行字。
吾一切安好。
公主心意我都明白,无论他逼你什么,一定保全自己,切莫自伤自戕。
不见吾妻安好,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