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等了很久,盼了很久,侥幸了很久,可他的皇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放软态度。
她摸索着手里的茶盏,声音不冷不热,“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如意?”
楚霁云眸色略沉,咬着后槽牙道,“自然不能留。”
“听说太后回来就不舒服,若是杀了如意···她更觉得你心里只有我这个皇姐。”楚纤歌轻叹一声,终于放下那杯半凉的茶看了他一眼,说不出的疲倦。
皇帝听着倒舒服,挑眉道,“朕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她是你母后。”楚纤歌说不上哪里不舒服,总觉得是个正常人都会劝他们母子和睦吧。
皇帝执着地看着她,有种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回避的霸道,“但从小到大只有你真心照顾我、陪伴我,还会哄我。”
楚纤歌摸索着眉毛,“我只记得动不动揍你是真的。”
皇帝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垂下眼睫,“可是现在无论我做得多差,你都不会再揍我了···”
这怎么听起来是盼着她动手呢?
楚纤歌看他坐下来比自己高出许多,眉眼之间也没有小时候的可怜巴巴,即便真想配合一下,也找不到感觉。
“陛下长大了。天底下没人敢再动你了。”
这话一出口,楚纤歌就预料到他会有多失望。
而楚霁云总是这样,明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偏偏要为着一点侥幸去尝试,可即便是难过,他也戒不掉了。
“是啊,朕是皇帝,朕想如何就能如何。”他藏起眼里所有真实情绪,眯眼看着楚纤歌,似笑非笑抿了口茶。
“是。”楚纤歌颔首,恭敬至极。
“皇姐方才不肯进来一同议事,在偏殿一直等到现在,内阁的意见你也听到了。陈阁老主张一查到底,杜绝宦官扰乱朝纲,也有母后的党羽极力在口供上找空子,认为如意平常行事张狂,所以极有可能是润福和小鹿子联手栽赃。”
楚纤歌想了想,“看守宫库的羽林卫陛下问过了吗?”
这倒是提醒了皇帝,“方才乱糟糟的一时没记起来,现在让他们带过来。”
“不急。陛下该休息了,明日再问吧。”楚纤歌起身准备行礼,一直没等到皇帝回应,便乖乖侯在旁边。
皇帝垂在胸前的头发还潮着,在外衫上拓了一大片印子,楚纤歌怕他又头痛,忍不住说了句,“下次让侍婢擦干头发再出来,免得头痛。”
楚霁云动作一僵,神色又柔软几分,可旋即就被眼里的审视和唇边的嘲弄掩盖,“皇姐是真关心朕,还是有什么事要求朕?”
楚纤歌眸色一凝,眉头几不可查一蹙,就被他捕捉到了。
“看来是真有事。”他笑得有些冷,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猎场哄朕喝了一次药就再也没问过朕死活,突然又被皇姐关心,朕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笑起来,牙齿却咬得紧,“若不是有求于朕,怕是朕疼死了皇姐也顾不得来看一眼吧。”
没错,她现在心里只有方荨。
楚纤歌被他说得有些内疚,但他压下来的帝王权势又刺激着她的反抗神经,“臣方才不是说了,陛下该休息了。”
“哈哈。”皇帝突然笑出声来,一双眼睛却像压着腥风血雨般浓重,“皇姐可真不会装模作样。说吧,朕也好奇什么事值得皇姐主动来示好。”
楚纤歌原本想,要不明日再来,可看样子明日她也不见得能像从前那般哄皇帝开心,所以什么时候说都没区别。
于是双手交叠横于身前,忍着腰上不适躬身道,“臣···不与驸马和离了。陛下可否将和离书还给臣?”
楚纤歌这辈子没什么后悔的事儿,一件是当初拿剑逼方荨成婚,一件就是狩猎前递了和离书。也怨不得里里外外动不动就说,她为了个男人如何如何。
皇帝眼前是她发髻上的金簪,簪身的凤凰栩栩如生,曾经在他心里有多眩目,现在那光就有多冰冷。
他毫不掩饰眸子里的汹涌,放在矮几上的手紧握成拳,“皇姐何时这么不懂事了?朕已在上面盖了印,如何能出尔反尔,朝令夕改。”
“不是你从前告诉朕的吗?皇帝怎么做都可以,只有一点,那就是皇命非同儿戏。”
楚纤歌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而且还是把石头交到别人手里,现在别人狠狠地砸下来。
她却不敢有半点不满,只没底气道,“此事是臣考虑不当,陛下生气是应该的。好在···还没昭告天下···”
皇帝不等她说完,甚至是无法听她说完,“那又如何?你和驸马耍手段,还要朕陪着你们···你当朕是什么?你心里把朕当成什么!”
楚纤歌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介于低哑和咆哮之间的指责,伴随着散在空气中的愤怒不满,让她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应对。
甚至她都没计较楚霁云觉得自己是在和方荨耍手段,满脑子都是她这弟弟还会生气?
“陛下息怒,臣···”她想把身子躬得再低些,狡辩也得放低姿态嘛,但护甲戳着胸口,胀痛极了。
“朕问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楚霁云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天动地。
楚纤歌抬头,被他眼里的心如死灰吓倒,明明是生气,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眼神···难不成真的这么伤害他作为皇帝的尊严?
她喉咙有些发紧,老老实实道,“陛下是皇帝,也是···臣唯一的血亲弟弟。”
后半句她承认是想让他消气,想哄他开心点儿。
但是···楚霁云越发深邃难过的眸光和浑身骇人的气息明确告诉她,这个魔法失灵了。
因为楚霁云看起来很可怕,似乎内力有什么可怕不能言说的东西不断涨大,让他失去了自控能力。
他狠狠盯着她,手指紧得让她想反抗,“朕不想当你的弟弟!从今往后都不想!”
低哑的嘶吼,像极了狂怒到极限还在隐忍的猛兽,楚霁云血脉迸张,胸口憋得那股气仿佛要炸开。
炸开了就能心明眼亮。
楚纤歌一听,心凉了半截!
玩了,她还没狠心说断绝关系呢,他倒气得不想认她了。
爹,你棺材板不厚的话要不要出来调节下矛盾?我倒不是在意家庭关系,就是···万一他不认我,以后我就没钱给方荨做衣裳了。
楚纤歌有一点好,能屈能伸,大是大非面前从不牺牲自己利益。
她勉强笑了笑,伸手覆上楚霁云那骨节都在发抖的手,和和气气说了句,“说什么气话,咱俩打断骨头连着筋。”
“和离书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你不想还就不还。实在气不过,罚我禁足、守城门、要不端茶倒水伺候陛下一月也成。”
嘴上说得利落,心里却忍不住叹息,楚纤歌啊楚纤歌,你可真没出息!
不过效果显然是有的。
面前这头小狮子终于眼神清明了些,手上的力道仓皇减弱,只不过余怒未消,看起来照样不好惹。
但那句“我回宫陪你待两天”,楚纤歌实在说不出口。
正当她琢磨不定皇帝心思时,吉祥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人已经押过来了,是否现在带进来?”
楚纤歌尝试抽回手腕,反惹得他又用力攥住,沉声道,“带进来。”
让带进来还不松手?
她疑惑着抬头,楚霁云一脸“你能奈我何”。
这时吉祥去而复返,“陛下,文贵妃求见。”
楚霁云想都没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