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历朝历代的皇陵,大宁开国皇帝楚源的陵墓只能用“穷酸”形容了。
棺椁倒是被打理得一尘不染,供案上日日都有他喜欢的烈酒,旁边是楚纤歌生母的衣冠冢,墙壁上还挂着四大美人的画儿。
楚纤歌坐在台阶上,第一句就是,“你是猜到她不会来这,才敢让人挂美人图吧?”
她爹在乱世有多英雄,在太后林静面前就有多妻管严。
“以前听人说我娘长得比太后还好看,就是性子软,所以你肯定不怕她。否则···怎么敢续弦!”
楚纤歌轻哼一声,也不见外,拿起供案上的酒壶就往嘴里倒,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充斥着喉咙,呛得她差点流出泪来。
“说什么为女儿着想,家里得有个女人操持···你就看她长得漂亮!”楚纤歌多少有点来气,声音一高,还能听着回音。
“我当时都八岁了!正经要人照顾的时候都是林相和隔壁老婶子帮的忙,你也好意思拿我说事?”
“人家看不上你,你就厚着脸皮缠人。生米煮成熟饭了,才支支吾吾跟我说。我也就是小时候傻,怕你不要我,怕她嫌我拖油瓶,提起程叔的刀就要上战场···”
楚纤歌说得自己心里不是滋味,这些话她从没说出来,此刻对着冰冷的棺椁,又想抱他,又想骂他。
“算了,你也没享清福,我···不能跟你计较这些了。”
她陷在过往的一幕幕里难以抽身,只能一次次往喉咙里灌酒,最后辣得身子都热起来了。
“对了,林相夫人听说越老越好看了,你要是在,八成的羡慕死。不过···还是比不上你小老婆现在万万人之上。”
“当年你追人家时吹的牛现在也实现了,她那头面首饰多到数不过来,快四十岁的人了也没什么皱纹,而且也没养小白脸,对得起你。”
说完她又嗤笑一声,叹道,“精神头全用在你闺女我身上了。”
楚纤歌有点晕,后背靠在棺椁上,繁密的花纹硌得后脑不舒服,不过也比不上她心里不痛快。
她凄楚地笑了一下,“哼,你临终前拉着手交代,一要照顾好他们母子俩,二要防着林静,别让她碰我手里的兵。”
“你倒是看人毒,知道她惦记什么。要不是怕你掀了棺材板,我真不愿意在京里待着。”她笑着笑着眼睛就酸了,声音也慢慢变得低沉,“你娶的老婆,生的儿子,凭什么让我照顾?”
“照顾也就算了,还是不安分的。为着那点兵权、为着那点兵权···”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也不忍心让先帝知道,太后连毒都能给自己下,还要···给自己戴上谋逆的罪名。
她也姓楚啊,至于、这么心狠手辣么?
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些,可眼睛已经红得没法看,声音里也都是哭腔,好像这一生所有的脆弱都要留在冰冷又空旷的皇陵才算。
“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没用。”
她吸了吸鼻子,把剩下的酒都喝光,空了的酒壶滚下台阶,清脆的撞击声接二连三回荡着,陵墓里的长明灯恍惚也动了起来。
“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于情于理不能都是抱怨。”
“跟你说点开心的。”她眼里来了精神头,又坐直了身子。
“方荨现在可喜欢我了,不管多晚回去,屋里头的灯都是亮的,汤饭也是热的。前阵子受了伤,他一宿一宿守着,熬得眼都红了。”
“还说要跟我一生一世,再生一群的孩子玩儿,要是···我们都活不久,就约下辈子。”她笑得声音都甜了。
回头冲着棺材挑挑下巴,“羡慕吧?他可不是你这样的糙汉,要是我们有孩子,他肯定教得很好。”
不会像我这么委屈,也不会像楚霁云那么怪。
说着她难过地摸了摸自己肚子,连唾沫都咽得苦涩极了。
“爹,我有自己想要的人,想要的家,我想守自己的家。你的家···算我食言吧,反正我也不一定能活多久,报应都算在我身上也无妨。”
“可你若心里对我还有一点点记挂,就保佑她不要逼我太甚,保佑···”她说到这一顿,难受地看向旁边那个衣冠冢。
“林静那样的女人也有真心疼阿云的时候,我娘温柔贤淑···应该是人人羡慕的那种母亲吧。”
“娘?”她试着唤了一声,那感觉很陌生,可心里又软得像云,“我爹不靠谱,你能不能保佑保佑我······”
我想和方荨过一辈子,有家,有孩子,有吵闹有快乐的那种。
皇陵里始终没一点动静。
她出来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烈酒的后劲特别大,上马的时候还腿软。于是回去的路上都是宋停牵着马,两人走到天黑也才回了城。
楚纤歌怕方荨知道她喝酒不高兴,在点心铺子里吃了好些味道浓的糕点,直到宋停说闻不到什么酒味了才打道回府。
她这样子,跟她那妻管严的爹如出一辙。
“驸马鼻子灵,你吩咐前头一声不许通报,本公主从侧门进去先沐浴再过去。”
楚纤歌自觉没出息,吩咐宋停的时候摸着鼻子掩饰尴尬。
宋停俯首称是,还不忘提醒她,“赵嬷嬷把大黑拴在侧门那儿了,您要是翻墙记得先丢两块点心进去。”
“咳咳。”楚纤歌四下看看,“小点声。”
宋停忍俊不禁,公主只有在驸马身上才难得有烟火气。
幸好大黑虽然能吃爱叫,但它认楚纤歌味道,丢过来的点心不吃,蹭着她膝盖非要让摸脑袋。
楚纤歌徒手拿点心沾的油,毫不客气全抹在大黑头顶,摸得大黑一头油光蹭亮。
“乖~以后要是和方荨隐姓埋名也带你一起。”
大黑听懂了,哈着舌头又舔又蹭。
碧玉伺候楚纤歌沐浴完,问要不要叫驸马过来用饭。
楚纤歌踮着脚从窗户往隔壁看,突然好奇他一个人在与卿殿干什么,于是吩咐道,“别让人禀报,你去准备就是,晚点在驸马院子里摆饭。”
“别忘了把本公主带回来的糕点摆上。”
“是。”
碧玉拿了熏好的外衫要给她穿,楚纤歌嫌热,“不用了,就这样吧。”
于是她连头发也没梳,一个人悄悄进了与卿殿。
阿四在树下捣药,楚纤歌动静极轻靠过去,听见他抱怨,“这么晚还不回来···出门也不带我,就知道让我干活!”
“天天有人送信进来,也不知他干什么。解噬心蛊的法子不是快写出来了吗?玄一药铺离得也不远,有必要写来写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私会情人呢?”
阿四说完,手里动作一停,楚纤歌以为被发现,还跟着心里一紧,结果发现他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驸马和公主都是可怜人,要说他们白头到老!”
楚纤歌眉心一展,被惊喜到了。
仔细想来,阿四还是她听到唯一一个祝福他们的。
阿四又接着磨磨叨叨捣药,没发现楚纤歌悄无声息进了房间,还一眼就看到掖在书里的信件。
这位置···仿佛怕人看不见似的。
楚纤歌怕方荨报喜不报忧,想着看看玄一怎么说,毫不犹豫展开信件,映入眼帘的笔迹清秀隽雅。
她见过玄一写的方子,这不是玄一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