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枫树的叶子黄了，又是一个深秋。
姐姐今天拒绝服药，但可以起身了，精神头比以往强了不少。
她唤我为她梳妆打扮，说想去院子里走一走。
我给姐姐画了当下最时兴的妆容，可我在姐姐脸上扑了很多的胭脂，却怎么也遮不住她脸上的苍白。
姐姐虚弱的对我笑了笑，说：「可以了落落，已经很好看了，落落的手还是这般巧。」
我扶着姐姐走出宫殿，到园子里转悠。
姐姐走到一棵枫树下，站了很久。
秋天的阳光醇厚柔润，微风吹过，树上的叶子徐徐落下，飘逸的飞舞，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姐姐伸出手，叶子稳稳地落在她的手上。
她看着黄透了的枫叶轻轻对我说：「落落，又到秋天了，叶子都已经这样好看了。」
我怕她触景生情，帮她往上裹了裹她身上的披风，「姐姐，秋天风凉，我们回去吧。」
姐姐点了点头。
26
回到寝宫，我要帮姐姐拆下头上的珠钗，她闪开了，笑着说我梳得好看，要再带一会。
姐姐在太妃椅上坐着，望着窗外，忽然说道：「落落，帮我叫皇上和安安过来吧。」
我派人去将皇上和太子请了过来，姐姐让他们二人进去，我在门外守着。
过了好久好久，我的腿都站麻了。
皇上和太子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了。
我心一紧，皇上朝我摆了摆手，我跌跌撞撞的跑进去找姐姐。
姐姐还是静静地坐在太妃椅上，望着窗外，见我来了，虚弱的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她的身边，慢慢蹲了下去。
姐姐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好落落，一转眼，我们都老了，你都有白头发了。」
我握着姐姐的手，笑着说：「我没有姐姐的福气好，就是操心的命。」
「落落，姐姐有一事要托付给你，可以吗？」
我忍着眼泪点了点头。莫说一件，成千上万件事也使得。
「我如今没什么牵挂的了，可唯独安安啊，他还那么小，后宫的伎俩太多了，我放不下他。落落，姐姐把安安托付给你好不好，别人我实在不放心。
「姐姐已经来不及看他长成一位长身玉立的翩翩君子了，落落代我看可好？」
我流着泪，攥紧姐姐的手，抽泣得答不上话，只得连连点头。
「落落乖，姐姐把你绑在身边太久了，原谅姐姐的自私。新皇登基时，我没有为你谋求个女官职位，不要怪姐姐。你若当了官，日后便当不了皇后了。」
我身子一顿，停止了抽泣，用红肿的眼睛望着姐姐。
「这天底下，除了我，唯有你，配当安安的母亲。
「我要让你们娘俩日后的路顺顺当当的，可不能被旁人看扁了去。」
我抱着姐姐，哭喊着：「姐姐不要走，落落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姐姐不要丢下我！」
姐姐轻轻拍着我的背，望着窗外的枫树，缓缓对我说道：
「落落，不要哭。姐姐只是去那边照顾秋秋了，我给安安的爱已经很多了，秋秋都嫉妒了。秋秋昨天还给我托梦，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不去看他，是不是不要他了……
「落落别哭。姐姐得去告诉秋秋呀，告诉秋秋，他的娘亲很爱他，他的父皇很爱他，他的姨母也很爱他……」
姐姐拍着我背的手停下了，我抬起头，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安祥的睡着了。
姐姐的另一只手上，攥着那片黄透了的枫叶。
27
一年后，丞相秉承先皇后懿旨，把我纳入族谱。
自此我更名为张若瑶，记在大房名下，身份为嫡次女。
这回姐姐真是我的亲姐姐了。
皇上立我为继后，但私下我与皇上一直守着君臣之礼。
太子名正言顺的由我抚养，我常常对太子说：「你有两个母后，一个是生你的母后，一个是我。生你的母后去照顾你的哥哥了，我暂时代她照顾你。」
我承担起了皇后的职责，管理后宫。
嫔妃之间的勾心斗角我懒得管，只要不伤害到皇嗣，我不会出手。
生活也还算过得安逸，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我常常坐在姐姐生前的那把太妃椅上，同她一样望着窗外，看她看过的景色。
28
九年后，安安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眉眼像极了姐姐。
后宫的子嗣也多了起来，除去得了天花的五公主夭折外，皇帝膝下有八个儿子，六个女儿。
安安扶着我在园子里溜达，我走到那棵枫树下。
抬头望去，满树金黄。我伸出手，抓住一片黄透了的枫叶。
姐姐，你看见了吗？安安已经是个大人了，现在换他保护我了。
姐姐，你的爱人是个好皇帝，现在膝下的子嗣兴旺着呢。
姐姐，你和秋秋在那边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姐姐，我想你了。
番外：张若婉。
1
我七岁那年，父亲指派给我一位婢女，名叫徐落。
说是婢女，可我看她与父亲站在一起，竟比我和父亲长还要像。
没过几天，我就听母亲和她身边的嬷嬷念叨父亲养的那个外室徐氏死了。
我看着徐落，心里便了然了。
徐落很胆小，不爱说话，但很可爱。
我喜欢可爱的小孩。
我有心同她亲近，可她从不逾矩，规规矩矩的守着婢子的本分。
那天，我起夜如厕，看见我最不喜欢的那个婢女将落落的铺盖扔在长廊上，她都没有反抗，只是抱着被褥在长廊上坐着。
唉，明明是父亲的女儿，怎么如此懦弱。
我领着她来到我的屋子，指了指屏风旁边的小床，让她以后就睡在那里。
半夜，她胡乱叫着把我吵醒，含含糊糊得叫着娘亲。
唉，可怜的小孩儿，比我还小就没了娘亲。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讲我娘以前给我讲的故事。
以后我来当你的姐姐吧。
2
我与落落慢慢亲近，可她始终不愿叫我姐姐。
我及笄后，宫里传来消息，要我与太子成婚。父亲接下圣旨，我早知道的，身份越高贵，很多东西就越由不得自己做主。
消息传遍了整个丞相府，落落也知道了。可她好像很高兴，比我还高兴。
我晚上假装睡着，偷偷观察她，发现她从床下拿出一个包袱，在打包行李。
落落不想陪我去太子府吗？
我很难过，原以为离开家，至少还有落落陪着我。
现下，只剩我自己了。
大婚当日，我攥着落落的手，问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她没有看我，只说我是她的主子，会永远跟随我。
我就知道，落落要走了。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把她的眉毛、眼睛、嘴唇看了好多遍，想把她的样子记住。
可能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小心的让她叫我一声姐姐。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她会全了我的心愿的吧。
落落定定的看我了许久，最后叫了声姐姐。
我上了花轿，落落跟在轿子旁边。
花轿走起来带风，轿帘被风吹得一掀一掀的，能看见落落的衣袖。可在某一刻，突然就看不见了。
我与太子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太子走前我央求他，如果看见一个女孩进太子府，请别抓她，她是我的妹妹。
我知道她走了，可还是心存侥幸。
万一呢？万一她回来了呢？
我屏退众人，自己在房内坐了许久。
忽然听见窗户轻轻的吱吖一声，我身子一怔，随后闻到了淡淡的蟹粉酥的味道。
我轻轻的笑了，那小孩原来也放不下我呀。
我问她是不是为了给我买蟹粉酥才走的。
可她说：「姐姐快些吃，一会太子就要进来挑盖头了。」
我本来想装生气吓吓她，可是她叫我姐姐诶。
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叫我姐姐。
好吧，那我勉为其难原谅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