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别人吹捧他两句，我爸什么事都爱答应。
就为了挣点面子和维持他的「大哥」做派。
直到今年，我的工作没了，哥哥的婚事也黄了。
他傻眼了，「我也没答应什么事啊。」
我冷笑：「你还没答应，你就差把家里全都卖给你兄弟了！」
1
我爸爱装大哥派头，以及非常重友轻亲这两点是我们家所有人公认的事情。
到什么程度呢？
换个灯泡都要叫家里人先从工具箱里摆好螺丝刀，再把梯子给他架好。
并且他修的时候人还不能走，必须在他旁边听候差遣。
说实话他的弟弟和妹妹没有一个不是从小被他使唤到大的。
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只干个开头，然后丢给弟弟和妹妹。
对我、我哥还有我妈也是，喜欢像吩咐小弟一样指使我们干活。
并且只要他一干活就看不得别人闲着，哪怕让你在旁边光站着都行，也不许你闲着。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他喝了酒之后一听人奉承就飘。
别人叫他几声军哥，说两句好话，他就开始大包大揽什么都肯答应。
因此我最讨厌过年。
因为少不了喝酒，也很多人来家里拜访。
前两年，他吹嘘我在当家教，他答应了一个同事让我替他女儿免费补课。
那小孩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我天天往她家跑，累得我心力交瘁。
最后还要被人家阴阳一句「看来佳佳教得也不怎么样嘛」。
上上次也是，我哥当兵探亲假回来，他给别人吹嘘我哥在部队开车。
然后答应了别人开车带他，结果我哥本来就没几天的假期，一半时间都在给人当免费司机。
我爸还说「我也没想到嘛，再说了，你这也是锻炼嘛，年轻人，多吃苦有什么不好。」
气得我哥第二年特意年中回来，并且压根就没在家待几天。
还有去年，我妈在手机上学会了几道宫廷菜做法。
他吹嘘我妈会做满汉全席，让我妈一个人做了我们一大家子十几个人的团年饭不说，还大方地让我妈去帮他朋友二婚婚宴做菜。
累得我妈好几天直不起腰。
但我们都没办法，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别人也不是故意要占便宜，就我爸爱包揽，讲义气，非要接下。
很多时候心里不喜欢我爸的做法，但每次他都当着好多亲戚朋友应下，又是我爸。
也只能这么忍着。
2
直到今年。
我好不容易进了个医药国企。
公司部门领导时不时发一些福利的保健品，我也都拿回家给爸妈吃。
想着我妈身体不好，需要吃参片，给她买了营养补剂和人参液，又随口说了一句吃完了再给我说。
结果没多久，领导就把我叫进办公室有意无意敲打我。
「小赵啊，做人还是脚踏实地，有好处的事情呢，别往外宣扬。不然别的兄弟部门也怪眼红的。」
我不明所以，只能点头应好。
过两天，人事经理又开了次会，说现在大环境不好，就业环境也差，咱们部门效益好待遇好也别老往外说，低调点。
散会后人事经理特意留下我，暗示我按规章制度办事，并且我还没转正呢。
我心中咯噔一下。
下班立马就回了家，还没进门，我都听见了我爸在那里吹。
「我女儿医药大企业工作呢，我们的药吃完了给她说就行了！人家大公司，时不时就发些营养品啥的，看看，这都好东西，天天吃，现在都没吃完呢。」我爸红光满面，手舞足蹈。
一看就知道肯定喝了点酒。
对面的堂姑也笑眯眯地应了：「是吗？我就说佳佳这丫头有本事，还是你们有福气啊。」
「堂姑，您这是吃好了吗？我送送您？」我微笑着赶客。
几下送走了家里的亲戚，我立马就看向我爸。
「你是不是又替我答应什么事情？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要随便答应别人什么事情！」我语气不善。
我爸脸垮了下来，「怎么叫替你答应？女儿听老子的话，那是应该的。」
我面无表情盯着他：「我今天已经被领导和人事同事接连警告了，你最好没答应什么事，否则我落不了好。」
我妈也语气怨怼，让我爸少答应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听着我和我妈都带着数落，我爸面子有点挂不住了。
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刚你堂姑和表姐都在，你也听着，我可没答应她们什么。」
想想刚才我爸也只是吹牛，我语气缓和许多：「爸爸，目前我还没有转正，这份工作真的挺好的，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考进来的。现在就业环境也差，我可能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了。」
「所以你可千万别惹什么麻烦了。平时也少吹嘘一点，别人不一定见得我过得好，行不行？」
说到后面我有点哀求的味道了。
这事肯定是我爸吹嘘出去的，不然其他兄弟部门是怎么知道的？
还恰好是我来了之后才知道的。
说是巧合我都不信。
平时家里就爸妈两个人，哥哥在部队也没回来，我自己又不会说。
所幸他还只是吹嘘，并没有答应什么事情。我真的希望他心疼心疼我，少管点那些面子，现在这环境要是丢了这工作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再找去。
我爸一脸铁青地开口：「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我老了，你嫌弃我，觉得我给你丢人，给你惹麻烦是不是？」
转头又责问我妈：「你生病的时候我是不是天天都照顾你？家里那么困难我也没放弃给你治病，你现在也觉得我没用了？」
3
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我妈当年误食药物造成急性肝衰竭，医生下了好几张病危通知书。
还说最坏情况可能需要二十万手术费换肝。
我爸和我哥哭得红了眼眶。
那段时间我爸为了省钱天天睡在狭小的面包车里，每天照顾我妈，整个人长了好多白发，也瘦了一大圈。
在医院花钱如流水，一天至少好几千，还要准备钱做手术换肝，只能向周围朋友和亲戚借。
那会借钱哪怕是我姨妈都冷血拒绝了，说我妈嫁给我爸，就不再是刘家人，和她没关系了，该我家管，一分钱都不肯借。
好些亲戚不止不肯借钱还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说我爸这些年真是没什么本事，连救老婆的钱都没有。
最后除了外公，就只有我爸那几个仗义的兄弟，又出钱又出力，给我妈转了最好的医院和医生。
我妈也转危为安，不需要换肝了。
最近几年我爸又伤了腿，工作能力大不如前，越发听不得「没用」这些字眼。
我妈连忙说没有。
我也态度诚恳地一个劲儿道歉，我爸脸色才好看一些。
但是他还是冷哼一声，「那你爸以后都不能往外说你好话了？」
「能能能，爸爸你向他们夸我，我高兴极了。就是别太夸张就行。」我嬉笑着讨好他。
「哼，那还差不多。那你们什么领导和经理那么小气啊？发个福利还不让说。」我爸有些迟疑。
我有些感慨：「这不是小气的问题，大环境确实不好，就一个部门活得滋润红火，那别的部门同事也天天和我们相处的，他们日子不好过，肯定会眼红的。」
「而且薪资那些保密也是规矩，说不好听点，就是没有契约精神，不能保守秘密。本身好些单位都要保密性质的，既不遵守规则又会泄密，这样的人，谁还敢用啊？」
「哦……」
我爸讪讪应了。
4
我没想到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毕竟只是说了一些发福利的事情，拿在手上的东西，其实大家也都能看得见。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太眼红，太出格。
但，人心险恶。
第二个月月初，领导就开了个会。
我拿好电脑就要去参加，却被挡在了门外。
「哪用你参加啊，你做点别的吧。」领导神情淡漠。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在阴阳我。
我有些茫然，不明白我是做错了什么还是怎么惹了他不高兴。
只能僵硬地在工位等待他们散会。
散会后，我想凑过去问问，领导看也没看我就走了。
隔壁工位的同事倒是阴阳怪气了两句：「哟，还想往上凑呢？领导说了，不喜欢你这种爱炫耀的人。」
另一个同事也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怪她，以后发的福利都取消了。」
「什么意思？都取消福利是什么意思？」我大脑一片空白。
「还能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呗。」同事切了一声，和隔壁工位的同事手挽手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和我一起进来的小林心有不忍，悄悄给我发了消息。
说是我过于高调，对面和斜对面的其他部门的同事有了意见，他们写了投诉信到意见箱。
领导一是为了安抚人心，二是下半年效益确实也变差了。
就将实物福利取消，改成了商品限量购买的折扣券。
每天一次的下午茶改成了一周两次。
原来免费无限拿的午餐也变成了不许打包，一人限30元份额。
相当于薪资一下缩水了一千多块钱。
因为那些保健品都是大牌，卖也很好卖，好些舍不得吃的同事都拿去换钱。
而且公司食堂的饭味道好吃，种类也多，很多同事都打两三份，留着晚上吃，还能带回家一份，省了饭钱。
虽然领导没有明说是因为我，只说了效益变差的事情，但大家都知道了投诉信和我没参会。
他们肯定会猜测。
身边的同事都低着头手指不停在手机上滑动。
我仿佛能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感受到他们的怨气与鄙夷。
巨大的恐慌与绝望淹没了我。
5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
脑子浑浑噩噩，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同事和领导。
看着原本放着保健品的柜子，现在空空如也，我「哇」地哭出了声。
我爸还哼着小曲回来的。
我尽量冷静地问他：「爸，你是不是和你那些朋友炫耀了？我们领导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说了？你是不是把那些东西都给他们了？还说以后都能来找我拿？」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难堪？领导开会取消了福利，大家的薪资都缩水了！我成了全部门的罪人！以后这些东西也都没有了！」
我爸停了一下，不肯明说他又干了什么，「什么意思？你们领导和经理发了福利凭什么不让说？发了不就得用？连人心都处理不好那是他们能力有问题。」
「再说了，他们凭什么取消啊？自己管不好还要找借口，你们领导也就那样。」
我几乎要疯了。
「爸你到底和谁说了！又答应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是不是见不得我过得好啊！你让我怎么去面对同事他们啊！你要交好你那些兄弟，我难道不需要处理人际关系吗？」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要这样惩罚我？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找不到工作？你知不知道我多努力才进来这个公司？」
「你少向你那些朋友吹嘘会死吗？！你少夸下海口会怎样！这些年我做了多少你应下的事，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你答应的那些事，哪件不是吃力不讨好？我现在没法再待下去了，你满意了吗？你高兴了吗？」
我又哭又笑，手激动地比划着，像极了疯子。
我爸先一愣，理直气壮道：「什么叫那些朋友？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他们之前帮了我好多，你妈生病那会，要不是他们，你妈都不一定能撑过去！」
「人要懂得感恩，知不知道？给他们吃点怎么了？而且你怎么不能待，你领导又没开除你。再说了，你是名牌大学生，怎么会找不到工作。」
又是这些话！
每次都要我感恩，以前说我会读书，现在说我是大学生。
说我是我们家最有能力那个，最有能力就应该被这样拖累吗！
就应该无怨无悔地付出吗！
我考上大学又不是靠他那些朋友！他更是连我什么专业、几时毕业都不知道！
我是感谢他们当初帮了妈妈，但难道我就要用一辈子去感恩、去偿还吗！
而且当时姑姑他们也问了华西的医生，一开始的就诊和后面的转院也都帮了忙。
那半年我大姑、小姑和小叔也不停来和我爸轮换照顾我妈。
我爸怎么一点不提感谢他们！
为什么一点不回报自己的兄弟姐妹！
我心里先是无比愤怒，现在只剩一片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