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掉落的一刹那,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陆愿景瞬间被拉回曾经某一天的记忆中,某些人的嬉闹调笑犹在眼前,眼睁睁看着陆愿景掉进了冰窟窿里。
“哈哈哈哈!你看他扑腾得多蠢啊!”
“嘿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不听‘大哥’的话!”
“就是,反正他又没有爸妈管……这么浅的湖根本淹不死人!”
残阳如血,刺骨的寒意袭遍全身,天真可爱的笑声成了世间最邪恶的催命符。水流挤压着他的胸腔,一分一秒过去,死亡的气息已经明显在向他招手……
“呼——”陆愿景两眼无神地醒来,猛地撑着床坐起来。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展心洛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隔壁浴室有隐约的亮光和水声。
一阵扑鼻的兰花香忽然唤醒了神志不清的陆愿景,他猛然抓起被单一角,用力地靠近嗅了两下。
天然淡雅,与她身上别无二致。
原来方才的一切不是错觉!
他醒了,而且鼻子确实可以闻到空气中的味道了!
所以这算什么?
因祸得福吗?
“哗啦”一声,浴室的拉门被人打开了。
展心洛刚洗过澡,脸颊绯红滚烫,于是她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吊带裙,浴袍搭在手臂上,并没有要披上的意思。
她撩起湿润的碎发,漫不经心地放在耳后,明艳动人的风情在不经意间展露。
结果一抬头,一人一娃四目相对。
阻尼缓冲器促使拉门自然合拢,“咚”,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身后传来的响动惊醒了迷迷糊糊的展心洛,吓得她指尖一颤,浴袍都差点掉地上了。
“你你你你你——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展心洛嘴唇泛白。
“……抱歉,我刚醒。”陆愿景呆呆愣愣地盯了她一阵,才想起移开眼睛。
庆幸硅胶质地的脸不会变色。
展心洛胡乱地披上浴袍,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俯身压过来,眼眶红红的。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体是不是起了变化?快说快说!不许瞒我!”
被从头到脚乱摸了一气,陆愿景挣扎了两下,“你先别这样……让我起来,我保证已经没事了!”
“我呸!你拿什么保证!”展心洛蹙眉静静地看着他,闷了半晌,语气激动,还带了点哭腔,“你快吓死我了——幸好——”
呜。幸好他还“活着”。
展心洛前所未有地意识到,生命究竟有多脆弱。
“对不起。”察觉到她的不安和焦虑,陆愿景心头一紧,顿时酸涩起来。
他伸手小心地回抱住了她的腰,“我不是有意的,就算我真的……你也不要为我难过。”
展心洛先是一愣,马上居高临下地瞪他,原本心底涌起的那股后怕,顷刻间被他撕得粉碎。
她鼻尖酸得不行,语气却凌厉了几分:“听一听你说得是人话吗?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多无情的女人?”
看见她恼羞成怒一副要打人的样子,陆愿景懊恼地闭上眼睛。
说多错多,他闭嘴认栽还不行么!
展心洛拿开手臂,嘀咕道:“切——这回姑且放过你!毕竟我刚捏好的鼻子,万一打坏了,我岂不是白忙乎一天半!”
陆愿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难道……已经过去两天了?”
“是啊。”
整整两天,坐立难安。
她思考出了各种可能,再强行镇定的一一排除,惊惧甚至盖过了头痛,那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展心洛嘴上没好气,身体却诚实地小心翼翼扶他起来,“你变回娃娃以后,我立刻给医院那边打了电话,确认你的身体在同一时间出现问题,被送进急救室抢救了。你应该清楚这一现象说明了什么!”
陆愿景点点头,面上还有淡淡的惊愕之色。
短暂沉默后,冷静地说:“灵魂与身体仍有直接联系。”
一旦附身的娃娃出现问题,身体也别想好过。
这既是好消息,确定了两者间的必然规律;同时也是坏现象,其中存在过多的隐患,稍有不慎,很容易陷入未知的危险。
其过程是漫无边际的痛苦和绝望,简直不堪回首。
陆愿景不希望近一步增加她的压力,于是咬紧牙关,分毫没有提起的想法。
展心洛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继续与他交换情报:“以前囤积的剩余材料失效了,我通过张绍彬和吴恋那边的进货渠道,加急买到了优秀舒服的新型材质。素头打印出来了,但口腔部分没有做好,不易先化妆面。”
她朝梳妆台处扬了扬下巴。
是一颗白花花的娃娃脑袋,眼珠子没安,因此空出了两个黑漆漆的洞。展心洛也是艺高人胆大,敢把这狰狞的玩意放在自己床头。
这两天,她几乎是困了就睡,醒了就孜孜不倦地鼓捣娃娃。经过数十种尝试,终于确定了耳钉是其中的关键,随即想到办法逐步恢复他的知觉。
在这中途,左灵和思韵几次想要上门探望,全被她随便找个理由给敷衍过去了。
“你的鼻子仅是我实验步骤中的冰山一角!如果恢复了嗅觉,就证明我的猜想是完全正确的!只要给我充足的时间,我一定有把握让你重新‘活过来’!”
她款款侃侃而谈时,内心激荡得不能自己,眼里仿佛有一片星空,格外动人心弦。
陆愿景根本无法抵挡这样的魅力,曾无数次被这样的她所吸引。
他弯了弯唇,展露出了车祸后第一抹由衷的笑意,“嗯,我相信你。”
可惜是娃娃脸,笑意很难传达。
两个有交换了些情报,彼此心里更有底了。
最后,展心洛抚上他的耳朵,“再新的素头完工前,不要再弄掉纽扣。”
换头有风险,实验需谨慎,陆愿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忽然他不自在地别过头, “……你浴袍的带子松了。”
“啊,哦哦哦。”展心洛不以为然地系好。
“云墨”狭长的眼尾自然下垂,卧蚕点缀了一点红,整体妆面古典味很足,与陆愿景的清俊大相径庭。没有代入感,所以很难升起防备心。
两人经过了一点忽略不计的波折,总算达成共识。
但陆愿景心中仍有疑惑。
“那只闹腾的猫呢?”
“暂时寄养在退休的邻居阿姨家了。”阿姨很喜欢小动物,欢天喜地地收下了馒头,还反手送了她一筐自家种的苞米。
没了小家伙的捣乱,进展才能如此顺利。
“嗡嗡”的吹风机作响,展心洛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处理湿发。短发的优势充分体现了出来,不过三五分钟功夫,已经有了八分干爽。
陆愿景盯着她细碎的发梢,目光沉了下来,“忽然剪掉了长发,是为了拍视频?”
“诶?”展心洛愣了一下,“你看到了?”
之前的遭遇突然变娃的遭遇仿佛抽干了陆愿景的精力,如今摸索了些许头绪,他不再像无头苍蝇般无助,于是关注点落在了展心洛身上。
“是。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有意识。”
而且一睁眼,魂儿差点震飞了。
“因为我生病了,下个月要做开颅手术。”展心洛轻描淡写地说完,想了想,补充地说道:“所以当时三脚架是你弄倒的?”
爆炸性的消息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陆愿景的心口。
他怔了一瞬,急切地问:“等等,什么叫‘下个月要开颅手术’?你到底怎么了?与转行有关对吗?”
陆愿景头脑清醒时,也是个聪明人。
展心洛简短地解释了一番,末了,自我总结道:“比起你的遭遇,不值一提。”
他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那一双深邃的眸子涌着翻腾的情感,无需多言,情绪原封不动传递向给了展心洛
她被这样的眼神烫得猝不及防。
原来娃娃的树脂眼珠也能有这般生动的表现,长见识了!
展心洛小小惊讶了一下,而后抿了抿唇,低声地说:“我不是故意和你比惨。既然我决定面对到底,就不会再因为任何事而退缩,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态。”
但理解是一回事,心疼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氛围一时沉重起来,展心洛连忙岔开话题,“你要通知一下莫鸣吗?律所里没了你坐镇,他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陆愿景更了解好友,对于群龙无首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他的心态太差了,从来兜不住大事,暂时不要告诉他。而且我有种一种强烈的预感,这起车祸没想象得那么简单。”需要更多证据,作证他那一闪而逝的猜测。
所以在完完全全恢复之前,绝对不可以打草惊蛇。
莫鸣与他牵扯深,太容易被针对。此时不告诉他,说不定才是一种对他的保护。
“先恢复行动力,再走一步看一步。”
“嗯,你说得没错!”展心洛思索了一下,对此十分赞同。
求稳是她一贯的作法,兹事体大,多一个人知道相当于多一份风险。
清楚他已有了盘算谋算,于是放下心来,又忍不住调侃道:“你不担心律所关门大吉?”
“莫鸣是个笨蛋,而笨蛋是不会轻易后退的。”陆愿景唇边透出了一丝笑意, “况且,我现在是你的娃娃,难道你会不该养我吗?”
展心洛耳根莫名一热,“!!!”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有被娃娃撩拨的一天!夭寿了!
展心洛懊悔羞耻得差点没把舌头给咬了,刚好这时左秋打来电话,她逃似的走出房间。
展心洛:“喂?”
“心洛姐!拍摄的片子剪辑出来了,你要看一下吗?”左秋气喘吁吁,像是边跑边说的。
“不必了。”那天左秋出乎意料的老实,尺度把握得很到位。
而且,“我已经转行了,如果你想继续进行这一选题,需要再去找盛律师具体商量。”
展心洛唯恐避之不及,不可能主动给他接近的机会。
“害,不用算了!你转行的事我知道,那天我特意带着花去找你,结果扑了个空!心拔凉拔凉的。”左秋转了个弯,猫腰钻进一处带院民房的墙内,偷偷摸摸地蹲在角落里。
五分钟后,一行黑衣大汉从不远处的门外飞奔而过。
左秋舒了口气,才故作轻松地继续小声说道:“我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如果你这几天太忙,就暂时别联系我和我姐了!”
他竟格外识趣,不仅没有多做纠缠,反而主动划开界限。
展心洛没多心,笑问:“难道你俩又吵架了?”
“唔,我们可能要出趟差,咱家老爷子那老虎脾气你懂的!总之……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先找那个姜什么的,其他等我们回来再说!”
左秋低声低气的一股脑说完,飞快掐断了通话。
展心洛一头雾水地放下手机,“这小子含含糊糊说什么呢?”
她昨晚才和左灵通完电话,没听对方提起过出差事。
好奇怪,但又不像是什么把妹新的路数。
难道……
小剧场——
左灵:亲爱的,帮你代购了那么多次娃娃,你最喜欢哪个?
娃娃陆愿景:当然是我了!
左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展心洛:外面娃娃再好,也不如我亲手制作的“云墨”。
娃娃陆愿景:没错从今天开始我叫云墨,云墨就是我!(陆愿景是谁真不熟)
左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