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喧嚣的老城区渐渐沉寂下来。这一片大部分受到政府的资金扶持,即将拆除新建,除了展心洛,几乎没什么路过的行人。
她原本想叫思韵和左灵出来聚聚,正好帮心烦意乱的自己拿一拿主意。
谁知某位大小姐翘相亲被老爷子逮个正着,指鼻子批斗,这会儿就算长了八条腿也溜不出来。
于是她脑袋一热,突发奇想拐来了姥姥家。
眼瞅着到了院门外,却又驻足良久,暖黄色的路灯映照出她苦苦挣扎的身影。
当兵的姥爷走得早,姥姥身体不好,十分艰难地将她拉扯大,如今没过几年闲情野趣的神仙日子,难不成又因为她而担惊受怕吗?
展心洛转身欲走,却被吃冰棍儿的小侄女撞了个正着,她扬了扬手脆声问:“小姨啊!你怎么一直站在门口不进来!”
“啥,小洛来了?”姥姥慵懒的声音,变得充满惊喜,这下展心洛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院内。
“啊?我……刚到。”
“小姨小姨!我还以为暑假期间见不到你了!”许久不见,读初中的小侄女个头已经窜到了展心洛的肩膀。
她假期疯玩晒黑不少,这会儿一笑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显得门牙特别白,“有没有给我带零食?”
展心洛一摊手,“你爸妈不让。”
上次好心带了两大包,被平时不怎么走动的大嫂好一顿数落。
小侄女亲昵地拉了拉她的手,委屈巴巴撇撇嘴,“是不是我以后去你开的律所里当了律师,就能实现零食自由了?”
她一直视展心洛这个漂亮的小小姨为偶像,早早便定下了政法大学的目标。
童言无忌,听者有心,现今展心洛的前路就像笼罩着一层巨大的烟幕,连哄骗孩子的话语亦变得难以启齿。
可姥姥此刻正在一旁,欣慰地边织毛衣边围观两人说话,展心洛不敢表现出一丝不对劲。
她刮了刮小侄女的鼻子,自认为笑出了以往的甜度,演出了超越影后的水平。
“我的母校可没你想得那么好考,平时不努力是不行的!”
“唔,我当然知道,知名985嘛!姨姥、姨姥爷也是从那里毕业的。”小侄女早问爸爸做过相关功课,双手握拳保证:“我可是出生在律师世家的孩子,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展心洛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好。”
谁知这时小侄女头一歪,一派天真地问:“我想成为律师是因为小姨,那当年小姨是受了姨姥和姨姥爷的影响吗?”
展心洛嘴唇颤抖,躲开她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
姥姥不紧不慢地替她说出了隐藏的心里话:“她那是一时昏头,跟家里较劲。”
“诶?”小侄女没料到这般回答,正准备继续追问一二,展父和展母却忽然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来了。
展母脸上堆着笑,嗓音是与之不符的沉着冷静,自带了不怒自威的味道:“妈,我和志伟来看你了,呦,心洛和晴晴也在呢!”
惊得小侄女立刻乖乖地低下头:“姨姥、姨姥爷晚上好。”
说完全然不敢多做停留,立刻飞似的跑走了。
“爸、妈,你们来了。”小孩子真好,遇到事情可以放心地胆怯逃避。
展心洛不仅不能走,还要面临安置好东西的父母,接踵而来的盘问。
展父:“我手里有一份跨国企业的加急委托,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明天拟出个方案。
”
展母:“你之前不是去相亲了吗?男方什么学历,家里条件如何!你俩有没有戏——快跟妈说一说。”
展心洛是本地律师中的佼佼者,但也仅限于新生代的年轻一辈里。她如今接触的大多是关于离婚财产分割、巨额遗产继承、抚养权争夺、婚前同居财产纠纷等家事类委托,比起常规的诉讼技巧,深挖人性胜率可能更高,因此常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
而她的父母,则赶上了当年的时代发展洪流,路走得比她宽阔许多,目前主做国际贸易反垄断等更多元化的硬核案子,许多人称他们为泰斗,对他们颇为尊敬。
展心洛却将他们定义为—— “有亲密血缘关系,但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亲戚”。
她打从记事起,就一直待在姥姥家,整天蹲在院里的高墙上盼啊盼,期待某天父母可以带着礼物回来看自己。稍长大一点才发现,记忆中所有美好的画面几乎没有父母参与,心理阴影倒是留下不少。
……渐渐的,她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缘分没到。”展心洛精气神不足,没精力跟他们,打定主意含糊过去,“律所最近事儿比价多,我接不了。”
展父颔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有点嫌弃女儿不知上进。
但展母脸色一沉,不悦地拧了一下眉冷哼:“那什么时候缘分能到?瞧你那没心没肺的样!每回去相亲都是当场应付三句五句,然后一回家就不理人家了。你眼光高挑别人,别人难道不挑你吗?你出去面见甲方就是那种态度?”
展心洛抬起头,尽量心平气和地直视她,“我们别在姥姥面前谈这些,等周末我回家再说。”
“赚了点钱,在外面买完房子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跟父母说话还要在特定的日子里约谈?我用不用再给你打个申请,去展盛前台交几个小时的律师咨询费?”
展心洛深吸一口气,抬手捏了一下眉心,只觉得太阳穴又隐隐作痛,“到底是我忙还是你们忙,您心里没点数吗?我今天不想和你们吵架。”
她至今万分抗拒婚姻,甚至连男性的告白都当成烫手山芋般无所适从,难道父母真的没有一点责任?
当然这话无法明说,不然恐怕会吵上一晚,连带着扣上一顶不孝顺的大帽子。
姥姥家院子的面积不小,小侄女隔着窗子远远巴望,听不清具体内容,却依然深切体会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氛围。
被戳中痛点的展母呼吸明显加重,她望着女儿比自己年轻时更加娇艳美丽的脸,尽管她的语气很淡定,可倨傲是掩藏不住的:“我是你亲妈,能害你吗?我和你爸当初就是相亲认识的,我们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怎么别人可以的事儿,轮到你身上就……”
“好了!”姥姥举起铁拐重重地敲在地上,“你们就不能让我这个快进棺材板的老婆子消停几天吗?”
展母脸上微微挂不住,但坚持强行解释:“妈,这件事不能怪我发火,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拖延,企图糊弄了事,真是白瞎这张漂亮脸蛋了!我出去说她没对象愣是没人信!你说离不离谱!”
姥姥一副不想听的模样,并坚持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强逼出来的幸福,能叫幸福吗?我以前可没这样教过你。”
展父这时开口加入,他语气温和,帮谁一目了然:“妈,也不怪美茹着急,心洛老大不小了,老邻居家的女儿比她小三岁,前几天刚怀上二胎。”
姥姥一摇头,清瘦的身形好像一棵高挑的树,给予了崩溃边缘的展心洛十足安全感。
只见她满脸认真地说:“咱家为啥要跟别家比,日子是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那啥你俩还有别的事吗?今晚我没准备多余饭,你俩自己回去对付点吧……”
这算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但展母这个月难得逮着一次女儿,自然不甘心无功而返,奈何她实在拧不过老太太的倔驴脾气,几番争论下,老太太脸色变得极差。
再不走,她怕是要先展心洛一步被扣上不孝的头衔了。
展家父母离去,不等于事情结束。
更麻烦的可能在后面,展心洛心累的叹了口气,扶着姥姥进屋。
别看姥姥拄着拐腿脚不好,平时特别独立,无论烧火做饭,还是在后院折腾自己开辟的一块小田地,从不假他人之手。
此时看展心洛一张小脸煞白得毫无血色,她才没有拒绝。俩人相互扶持,说不准是谁在搀着谁。
小侄女躺在炕头睡着了,姥姥用眼神示意展心洛坐到里屋。
“有心事?”
展心洛矢口否认:“没有,被吵烦了,一家人不能好好说话么,强行撕破脸其实挺没意思的。”
三名律师断不清自家事,没一个人有胜算,除了两败俱伤,展心洛想不出其他结果。
姥姥笑呵呵地给她倒了杯红枣水:“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会爆发,依我看你们能忍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你妈那性格……”她顿了顿,“脾气一上来能把院里的菜地全扬了,平时一定是你惯着她更多吧!”
“噗——您说的对。”狠还是姥姥狠。
看破不说破什么的在姥姥这里根本不成立!
“害,你别瞒我了,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工作方面还是生活方面?父母虽然指望不上,但姥姥能给你撑腰!”
“姥姥,我……”展心洛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手指偷偷攥住裙摆一角,艰难地维持着平静的模样。
姥姥顿时心中有数了。
“不想说就不说呗,但你现在啊……跟我当年知道自己腿保不住时一个反应!那时候感觉天快塌了,会压死我!可仔细一琢磨啊,我生得这么矮,天塌有高个子顶着呢,也轮不到我去扛,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看似置身事外淡淡地叙述,偶有玩笑话穿插其间,十分触动人心。
“遗憾是一种学习智慧的过程,生老病死是咱们人生需要学习的科目。我无法手把手教你如何面对痛苦,但能让你清楚地看到我熬过来了,现在过得很快乐。”顿了顿,姥姥忽然问:“读过莫泊桑的《一生》吗?”
展心洛垂着脸抹了抹眼角,用力点点头。
姥姥七十八岁,开荒种田,下河摸鱼,养鸡养鸭,日子无比自在……然曾几何时,姥姥同她一样,是个饱读诗书的高材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姥姥过好了自己的生活,哪怕身处过逆境,却从不失去看向太阳的决心。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展心洛自然地接下后半句:“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嗯,就是这个理儿!你所理解的才是你的,别让读书流于形式。”
老一辈身上的宽厚,深沉,乐观,恰恰是这一代年轻人所缺失的。
展心洛深以为然。
“反正你翅膀硬了,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同样的话,却是与展家父母截然不同的观点,“现在时代变了啊,闲云野鹤不也能出个李子柒吗?年轻人不循规蹈矩也挺好的。”
“谢谢姥姥,我会的!”
与此同时,Waldorf Astoria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陆愿景提前了十分钟到达会场,并成功与吴恋联系上了。
吴恋一转头看到他,震惊得手上的果汁差点直接飞到随行助理脸上。
卧槽!这腰线、这大长腿!
“呃,活生生的……娃、娃爹?不对,你就是心洛为咱们娃社介绍来的小陆律师吧!”
心洛从哪儿挖出这么一个绝世大帅哥坐镇娃社啊,太神了吧!
今晚除了商业人士,不乏问询凑热闹捧场的各路娃娘和大触,陆愿景微微颔首,举止气质清雅沉稳,已有不少人目光瞄了过来。
“是我,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陆鸣律所的高级合伙人陆愿景,是心洛的老同学。”陆愿景温和地望着她,短暂地给人一种可能是暖男属性的错觉。
他与展心洛出现转机,是多亏了眼前这位叫吴恋的老板娘。因此他愿意暂时收敛起冷淡的公事公办态度,全当是感谢这位无意识促成他进展飞速的“红娘”孕妇。
“好的好的!”吴恋小心翼翼与他握手,简直受宠若惊。
选在这里办的酒会,来参加者基本非富即贵,对多数人来说是个结交人脉的好机会。
陆愿景这尊醒目异常的大神,却在开始后专注跟在高危人群吴恋的身侧,尽职尽责地干着保镖的活儿,展现出的是顶级男模范儿。
吴恋试探性地与他交流了一些BJD相关常识,均得到了很满意的反馈。
“那你考虑养娃吗?”吴恋不愧是活跃于娃圈前线的安利大使,哪怕对方是个帅气逼人的大老爷们仍抱有一线希望。
“我会征求她的意见。”陆愿景沉思片刻,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吴恋眨眨眼,斩钉截铁道:“你肯定很喜欢心洛吧!”
稍微开窍的陆愿景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那你不用特意养了。”吴恋笑眯眯地向他透露,“心洛那一屋子的宝贝疙瘩可是连我看着都眼馋呢!”
陆愿景勾了勾唇,自我调侃:“我可比不上她那一屋子宝贝。”
“这不是很正常吗!”吴恋表现得格外淡定,BJD胜过老公,这逻辑绝对没有毛病。
陆愿景被哽住,“…………”
好的,只能说不愧是展心洛的朋友,不能以常规套路判断。
业内打拼的男律师基本没有不应酬的,陆愿景自然不例外。参加多了,自有一套熟练的应对策略,首先酒会人多口杂,既不能谈重要的事,也不能乱喝会场的酒水……作为一个业绩和树敌一样多的毒舌,他往往需要比普通律师防备更多层面的试探。
像这般理直气壮地待在老板娘左右,虽然稍微有点高调,但绝对是全场最安全的牌,没有之一。
然而拜这张过分清俊的脸所赐,应邀而来的左秋前脚踏进来,后脚立刻发现了他。
“呦喝,这不是巧了吗!”
张绍彬在一旁殷勤作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问:“难道秋少认识陆律师?”
“唔,的确见过一面。”
烤肉店的偶遇,令他印象深刻至今。
情敌,来战啊!
小剧场——
左秋:哎呀呀什么叫冤家路窄啊!我可逮住你了!
陆愿景:小屁孩,我会怕你?
左秋:给你一千万放弃展心洛!
陆愿景:放弃她,否则我告到左家破产!
展心洛:男人算什么,搞事业它不香吗!
左秋+陆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