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滚烫的风吹得人头脑发胀，楼道里格外憋闷。
展心洛拎了一大袋文件，踩着细高跟一鼓作气爬上五楼，脸上的薄汗却如同绯樱初绽，颜如渥丹，白裙优雅如初丝毫不见狼狈，连闲来磕牙料嘴的老大姐们都禁不住多看了几次。
“展律师，等我一下……”身后新入职的助理律师是个文艺小青年，仪式感作祟特意穿了考究的正装，此刻正手忙脚乱摸帕子擦脸，“你穿着高跟鞋，怎么比我走得还快。”
展心洛笑道：“平常外勤出得多，习惯了。”
律所接的案子大多刁钻复杂，需要外出去法院、去调查取证、走访、还有外驻公司等，大的项目可能一呆就是几年，因此鲜少蹲在办公室。
俩人气还没喘顺，律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让助理先一步去找委托人对接，自己站在气窗前接电话。
同为律所合伙人的盛芳倩跟她同步了最新的调查结果，接着关心问道：“刚才倒垃圾看到了你扔的药盒，偏头痛又犯了？看过医生吗？”
展心洛轻揉了揉太阳穴，声色如常：“小毛病，不影响工作。”
“像你这样总对身体不上心，小毛病也会拖成大问题，你可是咱们律所的金字招牌啊……不行！”盛芳倩一贯的性格外向咋咋呼呼，不等她回便迫不及待地拍桌板说：“等这案子结了，我陪你去趟医院。到时候不许跑！”
“唔唔。”
话音刚落，小助理气喘吁吁的回来了。她含糊应付了盛芳倩便挂断电话，拎起文件迎了上去。
“没找到人么。”她对这结果不太意外。
山城的老小区内盘根错节，活像个迷魂阵。有的部分年久失修，连门牌号都模糊不清了，小助理毕业没多久，自然不比经验老到的律师们。
“是，不过我向邻居打听了一番。”小助理很机灵，倒也不算全然无功而返，只是面色发苦透露道：“听说为了躲避前夫纠缠，委托人姜女士带孩子搬到了其他地方，咱们这趟算白跑了。”
“没事。我问问她。”展心洛颔首，拨通了委托人电话。久久无人应答，令她觉得不对劲，神色变了变。
姜思韵不仅是委托人，还是展心洛的小学同学。她们曾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又都喜欢安静地抱着本子涂涂抹抹，比起疯跑不着家的小孩儿，她俩更有共同语言。后来，姜思韵如愿成为小有名气的插画师……
不管怎样，如果对方彻底搬离此地，肯定会提前跟自己报备。
展心洛埋头发起了信息，思索后分析：“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还住在这栋楼内。我们边走边打听。”
小助理跟上她急促的步伐，对她的坚持迷惑不解，还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说：“照理说只是普通的客户回访，不需要展律师亲自陪同。那个展律师，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然先……”
普通回访？
展心洛凝重摇头，打断他的提议：“不。说不定是一场硬仗，我们抓紧时间。”
助理连忙点头，跟上她气势生辉的步伐。
姜思韵结婚时，展心洛正处于升为律所合伙人的关键时期，外驻临省两年都没回来一次，只得歉疚地隔空发了个大红包。未曾想两人再见已然物是人非，好友那颗极具艺术敏感性的七巧玲珑心，被渣男许强摧残得千疮百孔。
这场离婚官司并不难打，展心洛正是婚姻家事类诉讼的专家。渣男既吃软饭又出轨，证据确凿，赢得甚至比以往案件更加轻松。
然而离婚后才是噩梦的开始。
这位渣前夫先是去单位百般围堵，做得一手好戏，人前痛哭流涕忏悔，人后却蛮横威胁，姜思韵小臂上红肿交错的指甲印现在还没消退。
姜思韵性子软，为了牙牙学语的儿子总想息事宁人，但对方不依不饶，最终逼得她在家做了全职画手。
而后渣男换了新路数，将自己故意卖惨的视频发到网上博舆论同情，令姜思韵被网暴，连早已签订好的画稿都被甲方退了回来。
这回她匆忙搬家甚至来不及通知自己一声，一定是又出了新的状况，展心洛已做好最坏打算。
待两人匆忙赶到时，姜家门前果然一片惨烈。
过道被人墙完全堵死，只听到中气十足的“老婆我错了，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痛苦，我每天都睡不着你知不知道……”等各种假大空情话，不出所料又是渣男前夫的花招。
显然这出“戏”唱得正热闹，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水花。
展心洛踮起脚尖，人群中不乏媒体的长枪短炮，远远望着那仗势已觉不妙。快门声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各种指指点点。
“两口子一起过日子，磕磕绊绊在所难免的。小姜也太得理不饶人了，这倔脾气除了许强谁跟她过得下去！”
“有些人自诩艺术家，不过一个画画的而已，就喜欢装清高呗。如果真有能耐怎么会跟咱们一样困在这破楼里！”
“就是！上次我看到一个挺帅的男人送她回家，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呢。一会儿如果采访到我，可要多说几句。”
小助理人高马大，瞧得比展心洛更为真切，才更加大惊失色，“那、那不是姜女士吗？门口咋围了这么多人！！啊——被告方许强也在！”
出发前仔细梳理了相关资料，一眼认出了案件中两位当事人。
他同样听到了对委托人不利的闲言碎语，以往只在电视剧见过这般阵仗，
他十分忐忑不安，却无法对孤立无援的人坐视不理，“要不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别冲动！”展心洛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她眉目沉稳，如同每次自信地站在法庭之上，当即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先取证，我有办法破局。”
随身携带文件是个好习惯，境况再难她也能凭着优秀的临场反应力搏一搏。
她低声叮嘱几句，小助理不疑有他地点头，分分钟按计划行动起来。
展心洛皱着眉十指在手机屏飞跃，追寻以往蛛丝马迹摸到了渣男许强的直播间，心思同样活络。
她从学习法律到如今成为展盛律所的合伙人，已经整整十个年头，期间什么大风大浪奇案错案都经手过。纵使早已身经百战，也头一回遇上这种级别的地痞无赖。
她通过直播界面，反倒瞅见了好友现状。有些人越是面临糟糕的境况，反而能异常冷静，思韵就是这样的人。
没受伤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暂且放下心，仔细端详起渣男的嘴脸。
许强正下跪哭惨，完全把前妻当初了工具人。而弹幕、礼物源源不断，节奏一边倒，甚至上了本地热度推荐榜，可见其成功程度。
“呵，这是网络红利吃上瘾了！”
展心洛心下冷笑，瞧瞧这镜头的角度，这过硬的台词，凭他一个莽夫造不出这样的势，估摸是签约了类似MCN的团队。
真以为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做梦！
展心洛与律所那边通完气，小助理也带着有效信息归来，两人在拐角处小声交换意见：“不知许强怎么搭上了芒台最火的情感类节目《追爱记》，台里承诺采访结束后给所有参与露脸的住户发一袋大米，这招数也太……”
他眉头紧蹙，着实涨了一波见识。
展心洛快速顺着逻辑推断：“许强不是个大方的人，看样子最近没少赚；但他并不满足，打算借这档节目继续扩大自我影响力，一举成为网络红人，持续捞金。”
贪得无厌的人一旦尝到甜头，只会变本加厉。
“许强不是想闹大吗？行，成全他。”展心洛把手机交给小助理，“以我的权限登陆展盛官号，同步开播，盛律师会带人远程协助运作，其余的交给我吧。”
官号时常通过媒体平台做一些普法宣传，提高普通人的法律意识，有不少的本地粉丝基础。
现下这一典型案例，她干脆现身说法，势必让渣男好好出出名！
“好的好的！”小助理连连点头，愁道：“可这么多人都奔着大米来的，咱们挤不进去啊！”
“我想想。”话音一落，就看见她眼里光华流转，似乎是在思考一般，随即扬了扬唇角，猝不及防高喊：“呀——谁手机掉地上了！”
“什么，手机？”
这一嗓子，当即引起骚动，一大半脑袋没了看热闹心思，都低了下去，左右挪动时，难免出现缺口。
展心洛趁机往前一挤，有技巧地跃过人群，小助理被她一系列骚操作震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