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大半宿,说不困是假的,但陆愿景受到冲击太大,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临到六点才眯了一小会儿。
为了保险起见,陆愿景一向有用手机定十个闹钟的习惯,然而今天在陌生的环境,被套枕套也不是常闻到的皂角香,他在音乐第一个音响起时便立刻睁开了眼。
五分钟后,他走出客房,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落地窗前,映着朝阳光辉的女人。
烟灰缸里,搁着半截香烟,烟气径自缓缓升腾。而她手里捧着一杯咖啡,垂眸沉静地看着报纸。
微风从敞开的窗户,轻拂进来,微微吹动她的发,天然形成了一副极美的画面。
陆愿景走过去,极其诧异地问:“你不是已经戒烟了吗?”
“早。”展心洛站了起来,朝他微微一笑,“早餐准备好了,吃完去上班吧。”
她没有回答,而是仿佛非常自然地切入其他话题,径直从他身边而过。可笑容太过公式化,眼睛幽暗,礼貌而疏淡。
陆愿景因对人的细微情绪变化十分敏感,又擅长掌控节奏,一直被圈内同行们戏称为“情绪节奏大师”。
他察觉出了展心洛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异常冷淡,明明昨晚不顾一切地追上了他,仅仅数小时过去,到底是什么令她巨变?
难道生气了?不对……对垒时她气急了,通常会站在法院门口直接对自己口吐芬芳。
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满脑子充斥着各种疑惑不解,吃下了热气腾腾索然无味的一餐,直到与她一同站在门口穿鞋,才堪堪反应过来。
从起床到出门不过花了短短十五分钟,明明时间尚早,他们俩都不需要那么紧张的赶时间。
——是他被她带节奏了。她……不想多留他。
什么情绪节奏大师?全然不是她的对手!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那堆娃娃?可他……不是已经道歉了吗?陆愿景理解无能。
由于昨晚头痛的经历过于惨痛,保险起见,展心洛随身带了一应偏方,甚至换了一个更大的皮包,专门装用来装指压板。
一场大雨过后,A市早上弥漫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晨光透射在草坪上,比往日更绿意清新。
两人脚步一致,并肩而行,如同结婚已久,一起上班的年轻夫妻。
“小姑娘,小伙子!你俩等一下!”一位同样是业主的阿姨,精神抖擞地小跑着追上两人,“昨晚是你被歹徒袭击了吧?听说大半夜连警察同志都来了!你没受伤吧?”
“对,是我。”展心洛笑了笑,肯定地说:“谢谢姐,我挺幸运的,没受什么伤!这会儿我正要去派出所做笔录。”
后面还跟着一位她的朋友,满面愁容地接着说:“哎呦——我早说咱们园区的安保不行吧,可惜当时没人听啊!结果你看怎么着?出事了吧!多危险啊!”
阿姨附和地点点头,忧心忡忡地拉着展心洛的胳膊,上下打量,“多漂亮的姑娘,遇到这样的事吓坏了吧!你们小两口年轻身体好,遇到歹徒还能跑!像咱们这样老胳膊老腿的,半只脚快踏进棺材板了!如果真碰到坏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可咋整啊!”
展心洛心中一沉,大姐话糙理不糙,园区内安全隐婚最大的群体的确是老年人。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身后又来了好几个业主,七嘴八舌的,连同业主群内全是在说昨晚警察来的事。
等她反应过来时,陆愿景已经把握全场,成为了这群人的主心骨。
业主A,“陆先生说得对,咱们必须联合起来,向物业和开发商讨个说法!”
业主B,“没错没错,辞退一个小小的保安能解决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不过是找了个背锅侠而已。他们敢含糊其辞,咱们就敢不交物业费!”
业主C,“那不陷入恶性死循环了吗?咱们啊得找个专业的律师,出面替咱们去调解!不识相就告他们!”
“不用找了,我就是律师,随时可以走法律流程。”陆愿景只是神色极淡地点头,整个人高挑俊朗、帅气而醒目,让人感觉难以靠近,却又不自觉地信服他的话,“有我在,绝不容许物业公司装死!”
被挤出核心圈的展心洛站在一旁,双手环胸旁观了他和自己“抢活儿”全过程。
待人群散去,他整了整袖口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而来,才开口淡淡嘲弄地说:“陆鸣没单子可接了么,连这种小案子都需要合伙人亲自出马。”
陆愿景静了一瞬,诧异地反问:“不是说好了一起管吗?”
“我没这么说过。”展心洛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赞同地说:“浪费资源是可耻的。”
在证据确凿,舆论一边倒的情况下,同时出动两位高级律师,实在是一种非常奢侈的行为。
陆愿景仿佛有一种滚烫的情绪,被她云淡风轻的话语点燃了。
上扬的语调突出了他的不敢置信:“你不愿意和我做搭档?”
展心洛不看他,只是说:“你的价码太高。”
“你认为买得起这里房子的人,会出不起律师费?”用得着你替他们省这笔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展心洛眼中浮现清浅的笑意,甚至带着点出乎意料的包容,然而陆愿景却不由心头一凛,无端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只听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既是园区内的住户,又是昨晚案发的受害者,理应参与其中。但你……”与这里无关。
被排斥了。
陆愿景彻底怔住。
他俊脸苍白,隐约能看出额头和鼻梁上都挂了一层薄汗。他猜不到事情的开头,同样也猜不到这样的结尾,心底有一股凉意在不断蔓延,扩散,整个人越来越冷。
展心洛观察出了他苍白中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上前快速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若有所思地判断:“低烧了,应该是淋了雨的缘故吧。”
想不到某人看着体魄健硕,实则身子骨也就那么回事,跟她半斤八两嘛。
一颗被冰冻的心,因她的一番举动霎时四季如春。脑袋正异常沉重,他呆呆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展心洛推了推他的肩膀,“愣着干什么?走吧,坐公交送你去医院。”
打车是不可能打车的,这辈子不可能打车。
陆愿景潜意识拒绝:“不去。”
“哦,好吧。”展心洛是个去医院困难户,没什么脸强求别人,干脆随了他的意。
转身欲走,却被他拉住了胳膊,手心的温度比额头更加滚烫,通过皮肤间的接触,真真实实传递过来。
这……感觉他病得不轻啊。
陆愿景陈述自己的决定:“不去医院,律所备了常用药。”
展心洛颔首:“嗯?嗯嗯,你记得按时吃。”
“咳咳,头疼。”顿了顿,陆愿景不着痕迹地主动示弱,刻意慢吞吞地说:“做完笔录,坐公交,送我去律所吧。”
他这样的确让人不放心,好歹人是从自己家里出去的,好人做到底吧。
展心洛没出意外地点点头,“行,我们走吧。”
不欢而散的结局,被他极限拉扯回来了。
体温高,头疼,脸色黯淡,带病坚持工作的滋味绝对算不上好,陆愿景这一上午远比以往难熬许多,但他始终带着欢喜又耐人寻味的笑,看得莫鸣啧啧称奇。
以至于他好奇地围着陆愿景转了好几圈,扶了扶眼镜眯着眼打探:“有什么好事?跟哥们我分享一下呗,中头彩了?哪场官司赢了?”
应该都不至于吧。
陆愿景多高的标准啊,普通的小恩小惠哪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陆愿景心情颇好地跟他透露一二:“她今天专程送我来律所。”
“纳尼!!!展心洛脑袋被门挤了吗?”莫鸣大惊失色。
陆愿景秒变冰雕,寒气迫人地盯着他的脸,“再给你个机会,组织语言,重说一次。”
“啊抱歉抱歉,我顺嘴胡诌的!你俩咋进展这么快呢?一起坐公交车真的有这么神奇吗?”他伸手戳戳他的胳膊,狭促地问:“被送的滋味感觉如何?”
美妙至极。
“没错。”平时嗤之以鼻的公交车,已经荣登他最中意交通工具的榜首。
车上人多?没关系,他们可以相互扶持,顺理成章靠得很近。
公交车绕远开得慢?正好,他们增加了相处时间,早高峰什么车不堵呢?他们两个皆是律所的合伙人,就算迟到,也没人敢为此开掉他们。
乘客碍事?确实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大多数时间,乘客们会自觉地把他们误认为情侣关系,认为他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公交车便宜,便捷,毫无缺点!
一通有理有据的分析,听得莫鸣越来越激动,“所以你俩已经在一起了?”
陆愿景胸有成竹地否认,“还没有。”
“切,没成你女朋友啊。”莫鸣摆了摆手,“这不还在原地踏步吗?”
陆愿景蔑视地瞥了他一眼,一无所知的蠢货。出于尊重展心洛的隐私,他没有说出留宿过夜的事,只是肯定地说:“马上就是了。”
“怎么说?”莫鸣从饮水机接了一杯凉水,悠哉地边喝边问。
他压根没当回事,因为类似的话他这些年耳朵快听出茧了。
陆愿景斩钉截铁,声音又清又亮,动人的嗓子分毫没受到感的影响,分外动人:“我打算带着戒指,向她求婚。”
“噗——”莫鸣一口水喷了陆愿景一桌子,随后开始拄在桌面疯狂捶胸咳嗽,“咳咳咳咳——你、你来真的?”
一口气玩这么大?他是受了啥刺激吗?
陆愿景嫌弃地后退,强忍把抹布丢到他脸上的冲动,大手一挥,霸气地安排起来,“你中午别窝在办公室吃狗食了,跟我去金店挑款式!”
莫鸣抹了抹嘴角,吐槽说:“金店?那是什么年代的叫法了!现在的女孩全喜欢钻石!越大越好。”
“俗气。”陆愿景联想到展心洛那一柜子珠光宝气的娃娃,下意识认为她看不上那种风格。
莫鸣也不恼,摸着下巴有模有样地思索起来,“行,我陪你去,遇到好的我也订一对!”
他坚信自己与女神左灵早晚用得上!
陆愿景一脸冷酷地坐回桌前,翻开资料的第一页,头也不抬地嘲讽他:“痴心妄想。”
“彼此彼此。”莫鸣狠狠回敬。
他俩全是“舔狗”,谁看不起谁啊!
小剧场——
在一起前。
展心洛:呜呜喜欢的娃社又上了限量新款!一定要把小可爱接回来!
陆愿景:一个破娃娃卖好几万,他咋不直接抢钱呢!你们女的钱就是好骗!
——
在一起后。
陆愿景:老婆,娃社又上新了!放心吧,我已经帮你把“儿子”“女儿”全约好了!
展心洛:呃……是什么改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