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洗般的月色，洒满园区内的褐色长椅。深夜浓重的潮湿气，弥漫了整个A市。偶有雨点滴落，无需撑伞，倒是清爽透心凉，凭白让人有一种提前进入秋天的舒适感。
许强被赶到的民警带走了，事情至此，终于宣告彻底了结。
因为许强有前科，又在保释期间再次犯案，事实非常清晰，情节恶劣，这回必定会重判了。
离开前，因为案情并不复杂，警方告知可以第二天再去做笔录。
展心洛身心俱疲地点点头，许强的连锁恶性反应充分验证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得罪人不可怕，得罪小人才可怕！
可她是一名律师，本职工作基本天天在得罪人，事情越想越无解，还是什么都不想为好。
陆愿景则以极度冷漠的眼神，目送许强被送走。事情到此没有完，背后的什么势力大哥一样的人物，他会一并找出来！
至少在他的已知范围内，没有任何人可以藐视法律！
被吵醒的保安之前惴惴不安地配合调出了七天内所有监控，现下警察带人走了，园区内四下无人，又苦着脸一个劲儿弯腰对展心洛和陆愿景道歉。
“展小姐，今晚都是我的错！但我平时真的不这样！是白天给小孩子开家长会，没补眠才导致……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挣点钱不容易，不比你们这些高级精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着也、也没受伤，求您和您的男友放我一马吧！”
而展心洛正小心翼翼查看自己的快递盒，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正处于头疼心乱的烦闷顶点。
这次全凭她沉着冷静，反应迅速，才没有被渣男许强得手，并非是运气使然。
明明高价买了知名开发商的新楼盘，拎包入住不足一个月，园区管理竟然始料不及地松散！保安形同虚设，监控也全是死角，消防栓配备不齐全……安全隐患比比皆是。
物业天天在吃干饭吗？广告倒是打得响亮，可说好的一分钱一分货呢？以后让业主如何能安心地住在这里？
展心洛差点被袭击，又被摔坏了期待已久的心爱娃娃，心中生出一股邪火，甚至有一种不管不顾想要掀了开发商桌子，跟他们掰掰手腕的心。
保安不过是个普通的打工人没错，但他并不无辜。
她脑子乱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干脆就没有任何反应，默默垂下眼帘。脆弱纤细的脖颈，姿态安静又透着几分柔弱。
陆愿景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展心洛面前，用拍电视剧时才会用到的错位方式，绅士手地揽住了她的肩膀，令他们看上去好似亲密无间。
他很冷淡，但仿佛在认证了保安口中男朋友的揣测。
“有话对我说，我喜欢话多的人。知道为什么吗？”
面对困境，镇定自若是他的职业素养，入行这么多年，Poker face早已练得出神入化。然而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的手心卷着汗珠。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的，在公开场合之下，光明正大符合基本逻辑地与她连接得如此紧密。
他是她的队友，不是敌人。
保安被他不凡的气场震慑了一下，下意识跟着他的节奏走，“……为什么啊？”
“因为话多的人，言语中的漏洞最多，非常容易被抓住把柄。”
陆愿景的陆式威胁十分具有特色，他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往往还没开庭，就给对方一种胜券在握，任他拿捏的错觉。
“而我正好擅长这些。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陆鸣律师事务所，陆愿景，去年全省的十佳律师评选大会，我排名第二。”顿了顿，在保安惊悚地目光中，勾出一抹威慑力十足的狠厉笑意，“这位展小姐刚好排在我前面一名。提前祝贺贵公司的法务部，居然获得了与我们同时对垒的殊荣。”
展心洛忍不住抬眼看他，这话真够阴阳怪气，但毒舌对象不是自己，她莫名觉得特别爽怎么回事！
保安不明觉厉，如同大学的学霸要和小学生比奥数，不算太懂可就是觉得好厉害，其震惊程度直接让他一口口水差点噎住。
“咳咳咳咳——不、不行啊咳咳咳——”
陆愿景一脸淡然说：“请尽情地畅所欲言。”
保安哪里再敢出声。
他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顾着惊惧惶恐，再没多余精力去骚扰展心洛了。
陆愿景犹嫌不足，怅然若失地松开手，想追上去继续补刀。
“今晚就这样吧，算了。”展心洛拉住他的一角，叹息一声，声如蚊虫，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
“哦？”陆愿景回过身，不能理解地皱了皱眉。他目光咄咄迫人，低低嘲道：“展律师真是海纳百川，豁达大度，菩萨心肠。”
但凡他经手的委托，一律按利益最大化去争取。
展心洛则与他迥然不同，她似乎总能带入更为弱势一方，追求两者间利益分配的平衡。
“圣母是病，得治！”他无法赞同展心洛的决定，因此眉头紧锁，非常认真又极其淡漠地评价。
然而下一刻，他胸口结结实实挨了她一拳。
“再不闭嘴下次我专挑你的脸打！请陆律师看一看现在的时间，半夜两点半，你就算把保安骂出脑溢血，除了能过过嘴瘾和招来救护车外，还有其他有效的作用吗？”
展心洛本就心情跌宕起伏像过山车，如今情绪达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被他这样一番刺激，饶是脾气再好也绷不住了。
她威胁地舞了舞拳头，“蛇要打七寸，这口大锅主要在开发商旗下的物业公司身上，玩忽职守的保安自有上司对他进行处罚，而我的目标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不是挑软柿子捏！请先分清楚主次好吗？咱俩之间有病的人到底是谁！年度第二律师的含金量就这？传出去业内要笑掉大牙了！”
她胸口起伏不定，扶着座椅弯腰顺气，缓了缓才咬牙切齿地继续说：“还有快递驿站！它们一个也跑不了！”
快递之仇，不共戴天。
陆愿景被揍了一下，还被展心洛一通反阴阳，堪称绝对反杀，狗血淋头。
“是么。”
他却罕见地没有生出一丝不爽的和往日里该死的胜负欲，反而突然沉静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气势汹汹的女人。
“你这样，真的很好。”
哪怕她早已长发凌乱，脸上还不知道从哪里蹭了一块黑灰，许多行事作风算得上在他槽点上来回蹦迪……但就是这样的她，总是能出其不意，化任何普通为腐朽，令他震惊之余，哪怕碰壁再多次也始终无法割舍对她的情感。
他的眼光，真的没有错。
“啊？你怎么回事？”展心洛没料到是这样的回应，她冲动之后，甚至做好了与他互殴的最坏结果，随时准备迎接疼痛与碰撞。
现在这般她不能够接受啊，于是小心翼翼地凑近了试探问：“难道我把你……打傻了？不应该啊，我真的没使太大劲……”
陆愿景竟然笑了，在路灯之下，衣衫凌乱，唇色如血，但俊脸衬得惨白惨白的。
卧槽好惊悚啊！！！
《都市律政精英》秒变《林正英全集》，片场错了喂！
所以这人是魔怔了吗？呜呜，她错了，真的！
“要不我给莫律师打个电话吧！”他受虐狂还是抖M？没想到你陆愿景浓眉大眼的好这口。
展心洛莫名惊出了一身冷汗，慢慢的，不经意的后退着，小声说：“实在不行叫救护车，有事你直说，千万别憋着，你也可以骂我几句泄愤，但我可能会还嘴的……”
“我很好。所以你不需要叫任何人。”陆愿景望着她，内心百感交集，“我自己可以回去。”
“那你的嘴唇……嘴唇是怎么回事？”
什么嘴唇？
陆愿景摸出手帕抹了抹，发现上面沾了类似染料的的东西，味道很淡，他才没能立刻察觉。
“大概率是院区内没有干透的鲜红色油漆，不知怎么蹭上了。”
“哦哦。”刚才吓死宝宝了！
受亲爹影响，她对随身带手帕的男人，莫名敬畏。
好在人是正常的，展心洛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度过了如此惊心动魄的夜晚，草草回顾一下全程，真的很糟心啊！
一想到自己刚得到就失去的小可爱，还有天亮后排队等着她的一大堆破事，脑袋顿时疼得不行，嘴唇发白，摇摇欲坠。
“哪里不舒服？”陆愿景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上前扶稳了她的胳膊，几乎撑住了她身体大半的重量。
此时天空落下的淅淅沥沥雨点有变大趋势，阴沉的云遮住了最后的星光。
“我给你叫辆救护车。”
这叫风水轮流转吗，陆愿景不确定的想。
“不要。我只是头、头疼，老毛病了。”她无力靠着他的肩膀，哆哆嗦嗦地回，“没事儿的，家里、家里有止痛药和冰可乐。”
“冰可乐？那东西能管用？”他头一回听说，这一晚上真长见识了。
展心洛闭上眼睛点点头，额头抵着他脖子，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明摆着不想多作解释。
偏头痛久了，她久病成医，自我开发出了独门秘方与之对抗，别人不理解，但往往关键时刻很是有用，缓解过好多次痛苦。
陆愿景颔首，语气果断：“门牌号，钥匙。”
展心洛气更虚了，大口喘了两下才说：“306，指纹锁，密码是，798165……带上我的快递盒子！”
就算是她，疼到这种地步的时候也非常稀少。如果不是陆愿景搀扶着，她凭自己很可能走不回家。
“不是已经坏了？”他拉架的时候看得一清二楚。
展心洛格外坚持：“一定有办法修！”
“好，交给我。”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得答应，陆愿景低声抚慰说：“你再坚持一下。”
“嗯……嗯？”
嗯嗯嗯？
一双强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腰，出乎意料直接地将她打横抱起，一股眩晕的失重感袭来，令展心洛险些惊呼出声。
后半夜的风是凉的，他适时的怀抱却是无比温热的。
她埋在这样的怀中，被紧紧拥着的还有支离破碎快递盒，所以根本没看到，他一贯冷漠的脸上，突然柔软下来，像是坚硬无比的伪装开了一道扣子，情意倾斜，一发不可收拾。
追她，他可能风格极端了点，方式太过特立独行，又时常管不住自己阴阳怪气的毒舌特质，所以总是惹她炸毛。
他在圈里树敌无数，多少人做梦都想报复他呢，而她直到今天才一并爆发，还只有浅浅一拳，脾气当真算同行里好的那类了。
但追人的态度，他向来认真而决绝。
像这样安静地为她遮风挡雨就很好，哪怕她什么也不知道，心也是十分满足的。
他在心底自嘲，真蠢。这么多年了，他才发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双标怪。
然后义无反顾地拥紧了展心洛上楼，步步稳健，一蠢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