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律师,时时刻刻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千万不要顺着别人的思路往前走,即使对方是你的委托人。
但当委托人是自己的亲妈,委托内容是看相亲网站时……展心洛突然有些无奈和出乎意料的释然。
抛开他们之间从小积累的矛盾不谈,在大多数父母眼中,结婚是一项神秘的任务。“等你结婚了,有孩子了,爸爸妈妈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你啥也不会干,以后肯定会被未来婆婆嫌弃,至少要学会做饭。”
“你还不懂婚姻的好,怎么能叫长大了。”
“不结婚,老了以后怎么办!”
普通话没能做到全民普及,催婚话术却做到了。
与父母极限拉扯次数多了,饶是性格认真的展心洛也逐渐会变得不再走心。
然而直到某一天,她忽然意识一种可能性——除了催婚话术,父母已经不知道怎么和她沟通了。
这一次贸然的委托,俨然是他们对她的一种试探。
如果展心洛答应下来,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尚有回旋的余地,妥协与迁就的代价,可能是下一次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
如果展心洛不答应,预兆着他们之间的亲情可能即将走到尽头。
父母的行事作风属于强硬的激进派,眼里容不得沙子,想必不会坐以待毙……但……
展心洛叹了口气,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捂住了她疲惫的眼睛。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空气中多了一缕紫檀香气,掩饰了娃娃身上硅胶的味道,瞬间席卷展心洛的大脑。
随着他不断靠近,蔓延全身,舒缓了展心洛紧张的情绪。
陆愿景专注地抚平她的眉头。
他其实并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只是说:“如果觉得为难就别看了。”
展心洛闻言,忽然抬起头。
“要不你帮我看?”她眼神一变,鬼使神差地提了出来。
说不定会朝着有趣的方向发展呢,展心洛颇有点恶趣味的想,心情顿时阴转晴天。
陆愿景注意到她的目光转变,目光灼灼期待地望着他。
“可以,我帮你。”他自然不会令她失望,她不喜欢的一切东西,他可以照单全收。
然后他收到了展心洛甩过来的几条链接。
展心洛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完以后记得写感想。”
陆愿景颔首,“行。”
什么案子能难倒他?
展心洛说完就自顾自去热牛奶了,陆愿景接替了她坐在电脑前,随手点开其中一条链接。
此时陆愿景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一个流量很大的相亲网站!
每一条链接都是不同年纪,不同类型的男性!
眼花缭乱的照片,像货品摆在展示柜里等待顾客挑选,对标群体:25-30岁事业有成的单身女性。
陆愿景,“???”
什么玩意。
展心洛马上要住院手术了,谁这么缺大德,这种时候给她发的相亲对象资料?
等等,他刚刚答应了什么?
看完还要写感想?
陆愿景脊背挺直,语气冷漠到极点“这就是你的新委托?”
“我也不想看啊,是我妈发来的。”
展心洛抿了两口牛奶,不紧不慢地从他身后而过,“我要是不看,住院期间肯定不消停,划不来。”
就算拉黑或者清算总账,也要等她恢复全盛状态,到那时才有和父母的一战之力!
她不喜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现在的她,没戏。
陆愿景轻轻抿了抿唇,一时间没话说。
明明两个人已经捅破窗户纸,心意相通,每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
却因为各种各样的阴差阳错,浑身上下全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外人眼里他们犹如阴阳两隔。
半晌,他略带沙哑的自责:“如果不是我的缘故……”
展心洛赶紧叫停。
“打住。有时间emo,不如快点帮我搞定,记得感想态度要诚恳,要达到能把我父母唬住一个月的程度。”
想太多一定是太闲了,正好给他找点事干。
展心洛懒洋洋地倚着沙发,正按照曲大夫的远程指导办理入院手续。
明明是她要入院检查手术,陆愿景却是更紧张的那个。
他有好几次走路竟然顺拐了,四肢间接性不规律抖动,浑身紧绷着,一双新鲜出炉的眼珠不敢直视她,连猫爬到他的头顶,抓乱了刚梳理好的头毛也丝毫没有察觉到,摆明了心思重。
忙点好,忙起来就没精力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陆愿景领会了展心洛的意思,他深知自己最近的心态不对劲,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握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应了下来。
“好。”
第一个链接,标签#长相酷似当红爱豆#,#经营自家产业大老板#,一个月愿意给六位数生活费,找一位传统的全职太太。
陆愿景,“这是在找保姆吗?”
果断PASS掉,资产评估虚高,思想恶劣,没什么动笔的价值。
下一位,标签#可狼可奶大帅哥#,#身材高大180#,#性格粘人乖巧#,想找个成熟掌控欲强的大姐姐,愿意什么都听姐姐的。
陆愿景,“这是找对象,还是找个妈?”
继续PASS掉,异想天开恋爱脑,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下一个更是重量级,标签#离异跨国总裁#,#孩子已成年#,前妻已去世,每个月愿意给女方六位数生活费,要不要孩子无所谓。
“嘭”,陆愿景实在看不下去了。
“阿姨不会是被相亲网站给骗了吧?”
好歹那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应该……不会吧?
展心洛一边按手机,一边注意着男朋友的动静。
听到这话,忍不住勾唇笑了笑,一副意料之中的感觉。
“有这种可能性。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打拼,对舒适圈外的很多事情一知半解。以前她就在公园的相亲角里被黄牛骗过钱!”
事后还义愤填膺地想找人家打官司,可人家骗一单换一个地方,得手以后早跑没影了。
法律只是最低的道德标准,并非是一劳永逸的武器,人要懂得变通。
展心洛轻叹一口气,“算了,我发给左灵,求她这个新晋互联网老司机帮帮我。”
左灵很快给了回复。
很好,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好姐妹摆平!
展心洛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手续已经办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前到就行,左灵说她那儿明早解封,正好顺路来接我。”
陆愿景有些心不在焉得摩挲着桌面,“我这样的情况,出门真的没问题吗?”
整个人看起来莫名的消沉。
展心洛走过去,双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手指自然地开始抚摸着他的侧脖,
“为了提升柔韧度,你特意跳了一周广场舞,灵活性绝对没问题;身体各部位全部重新保养过,经我们共同测试,拆卸关节不会对你造成不良影响;材质味道被檀香遮住了,近距离也闻不出什么问题,重点是不能提太沉的物品……”
每当陆愿景陷入不安,展心洛都愿意指腹温柔地从上到下,不厌其烦地为他检查娃娃的躯体,将发生意外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展心洛的耐心似乎永远不会耗尽,充分安抚了陆愿景地动山摇的心绪。
“我被调剂到了精神内科的病房,两人小间,有独立卫生间。曲大夫说临床的患者明天晚上就能出院,所以需要委屈你在行李箱里躲两个小时。”
这是他们从众多方案中谨慎选出来的最优解。
展心洛拿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给他戴上,遮住了不自然的假毛,迟疑片刻后,说:“要不等我出院,再想办法带你去你的加护病房。”
“不,是我选择陪你一起住院。”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
政策刚放开,医疗系统正处于混乱的阶段,展心洛独自一个人做大手术,身边没人陪伴,他不放心。
陆愿景恢复平静,紧握着她的双手不再动摇,“我一直戴着口罩和手套,不会有人认出来的。万一出现其他情况,我还可以说自己是陆愿景的表弟。”
柔和的灯光便勾勒出了陆愿景清俊的侧面,比起他深沉的眼神,娃娃的目光无疑是透彻的。
展心洛有点恍惚,一时分不清面前到底是娃娃还是真人。
她轻声呢喃:“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住院前的最后一步。
陆愿景没有完全听清楚,“还有什么?”
展心洛摸了摸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指尖的滑顺让她的心里也柔软了起来,“你那一脑袋假毛算是被馒头给毁了,作为它的主人,我赔一顶新的。”
陆愿景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颤。
展心洛笑得神采飞扬,心宽地说:“你来帮我剪头发吧,就是那种足球运动员的板寸。顺便重新测试一下你的握力和手指精准度。”
陆愿景想都没想下意识拒绝:“不行!”
“为什么?”展心洛瞥了他一眼,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胸膛。
“反正手术前也要剃光光,提前剪下来给我的娃娃用有什么不行?你不用我就留着给其他大宝贝儿了。”
陆愿景哑然。
这种情况当然是……答应她了。
但他不是托尼老师,最多没有剪成秃瓢的模样,勉强靠展心洛自身的颜值撑住了。
“还行还行。”展心洛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对着镜子理了理额前翘起的碎发,展心洛现在像个帅气的男孩子,有一种独特韵味的中性美。
陆愿景承认,心理素质方面,他的确不如展心洛。
展心洛整理着一缕缕剪下来的秀发,乌黑之中夹杂着几根白发。
陆愿景心疼展心洛,想挑出来,被她阻止了。
展心洛分享经验,“别动,这样做出来比较真实。”
陆愿景默默收回手。
A市的深夜依然车水马龙,窗外风肆意的刮,明天大概率又要降温了。
世界永远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改变什么,展心洛心中十分清楚,慢慢合上双眼。
他们一定会得偿所愿!
陆愿景站在卧室的门外,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即将托付给老人家的馒头摇头晃脑地凑到了他的脚下,试探性地蹭了蹭他的裤腿。
经过这么多天的磨合,他已经彻底不再排斥这个小东西了,但还是忍不住避开了它的贴贴。
“这条裤子是她的心血,不能粘上你的猫毛。”
但馒头不乐意,小家伙十分罕见地闹情绪,猫爪勾住他的裤腿不放,惊得陆愿景完全不敢乱动。
算了……粘上猫毛还有救,他就这一条裤子,扯坏了就真没得穿了。
于是他放任了馒头。
猫猫开心起来了,玩了半天终于愿意放过他。
生活不易,陆愿景叹气。
第二天一大早,门铃不断作响,展心洛在睡衣外披了一件毛衣,迷迷糊糊把陆愿景给“装箱”了。
“哈欠,小灵怎么来得怎么早。”
展心洛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心,神色疲倦地走出来开门,“不是说好了九点吗?”
展心洛刚推开门,就愣住了。
“Surprise!”
精神奕奕的左秋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束沾着露水的玫瑰花,塞到了展心洛怀里。
“噔噔蹬蹬!心洛姐早上好!我搬到你的楼上了,以后我们就是好邻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展心洛被迫接住花束,“…………”惊喜没有,全是惊吓。
左秋罕见地穿了正装,搭配他平日喜欢的花哨饰品,简直违和感爆棚,像个十年前赶时髦的精神小伙。
蓦地,左秋捂着嘴,不可思议地尖叫,“我的妈呀,这是谁给你剪的头发!”
他呼吸一窒,一脸难以直视的表情,围着她开始打转,手指在她的发尾处,想碰又不太敢碰的模样。
“是不是托尼老师跟你有仇!我帮你找律师告他!”
左秋义愤填膺地撸胳膊挽袖子,“不对!你就是律师,心洛姐你不能仗着颜值胡作非为啊。”
展心洛脸色很沉,“我乐意。”
这小子怎么先斩后奏,他姐知不知道这件事?
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
邻居王阿姨此时正好要和女儿晓燕出门,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王阿姨眯着眼睛,亲切地上前问候:“早上好啊心洛,馒头这些天怎么样,是不是在家憋坏了,如果你工作忙随时还可以送来我家照顾。”
“心洛姐的新造型好酷,好像《红海红海》里的佟莉,又帅又飒,我超喜欢!”晓燕调皮地朝她眨眨眼,“啊,这位是……”
左秋笑眯眯地和她们打招呼,“你们好啊,其实我是……”
展心洛不着痕迹地将左秋推进屋里,“他是我表弟。馒头最近交给我姥姥了,过阵子再送去陪你们玩。”
她此次住院归期未定,不好将猫托付给邻居太长时间。
左秋懵了一下,“啊?”
展心洛狠狠掐了他一把。
展心洛,“咳咳。”
好疼。
气势完全被压了一头。
左秋,“…………”嘤,不敢说话。
“原来是表弟啊,好的好的,我们随时等馒头来玩。”
王阿姨没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暗涛汹涌,笑呵呵地拉着女儿下楼了。
女儿晓燕倒是看出了什么苗头,眼神从玫瑰花瓣飘过,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心洛姐再见!玩得开心。”
左秋积极热情挥挥手,“再见再见。”
他非常愿意和邻居们搞好关系,说不定看他顺眼了,能帮忙送一送助攻什么的。
进屋以后,展心洛盯着左秋看,非但没有什么怒气,眼里反而有些笑意。
左秋刚搬过来,她就要去长期住院,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小剧场——
左秋:心洛姐我来啦。
展心洛: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左秋:???(啥。)
房东:疫情期间赚了一笔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