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姐,其实梁先生大概也不知道丁贵一家是什么人,您又何必生他的气呢?”
车上,姜染不忘为前老板说点好话。
“人不是他找来的吗?这么多年都看不清楚一个人的本性,他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姜染默了片刻,道:“丁贵夫妻原本住在偏远的山村里,那儿日子很苦。五年前,梁先生去那边带队执行任务,受了伤,偏巧交通断绝,随身的抗生素也用完了,是他们用了当地的土方,帮他控制住炎症,才撑到医疗队来的。正巧丁贵夫妇准备外出打工,梁先生就索性请他们来这儿工作了。”
“刚来的时候,这对夫妻还挺淳朴的,大概是后来见识了城里的繁华,心思就活络了,人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她补充道。
季萦转头看她,“五年前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那时候你还没成年,就跟着他做事了?”
姜染笑了,“那会儿还没呢。这些都是我后来向费管家打听的。”
“那你还真是替我操心呢。”
季萦默了默,态度又软了下来。
“其实我比他更瞎……我只是怕他吃亏。”
她知道淋雨的滋味,才不希望他淋雨。
姜染笑道:“那你这份心思应该让梁先生知道。”
“不许多嘴。”
季萦话音刚落,就接到了岳铮的电话。
她说在寰星科学城找到一个绝佳地点,非常适合做创研中心,但让季萦别着急,吃好了早饭再过来。
季萦刚挂断电话,姜染便忍不住惊叹,“寰星科学城可是京市的‘智脑’核心,有些大公司努力了十几年,都没能把总部搬进去。那里看的不是财力,是真正的‘潜力’,梁先生对你太好了。”
季萦闻言,只是抿紧了唇,他的好让她心绪难平。
他的珍视,让她难安。她很怕自己再次沉溺后,会迎来更彻底的失望。
赶到寰星科学城时,岳铮已经到了。
姜染依照导航,将车停在一栋流线型玻璃建筑前。
这小楼位于科学城核心区,共五层,总面积约六千平方米。
内部一层为接待展示区,二、三层是核心研发区,四层用于数据分析与办公,地下一层及附带的独立厂房则共同构成功能完善的中试产线与安全测试中心。
其规模与配置,足以令每位到访者印象深刻。
岳铮站在门口,为她打开车门。
见季萦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往里进,岳铮递上一份文件。
“夫人,这栋楼的租赁手续已全部办妥,后续中心的审批手续什么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姜染把租赁合同接了过来。
岳铮友善地对她说道:“姜助理,后续有任何流程上的疑问,随时可以问我。”
“谢了,岳秘书。”
季萦仰望着眼前的玻璃幕墙,她并不希望自己的事业沾上梁翊之的特权色彩。
他那样的地位,处处都该谨慎。
于是她带着不易察觉的审慎问道:“这里的租金……应该不便宜吧?”
“请夫人放心,科学城对本领域内的高潜力创新企业,本身就有优惠扶持政策。您的企业完全符合优惠扶持标准。梁先生只是在权限内,协调园区为公司加快审核流程,并确保成本最优。”
这番话让季萦心头一动。尽管他没有亲自来,但他无微不至的关照却渗透在每一个细节里,令她不得不感动。
季萦把手里的食盒交给岳铮,“他今早也应该没怎么吃早饭,这是减糖的枣泥山药糕,你帮我带给他。”
岳铮接过,“是,夫人。”
正说着话,旁边一栋楼里出来一行人。
看见这边有人,那一行人走了过来。
岳铮率先认出为首的人,立刻恭敬地欠身行礼,“庞先生。”
庞仕钧冷漠地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这栋楼空置了这么久,我正打算替一家看好的企业争取,没想到翊之竟不声不响地办妥了所有手续。”
他目光转向季萦,笑容意味深长。
“真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企业,能让我们向来不插手具体事务的翊之如此破例?”
岳铮出于礼仪,介绍道:“是一间叫青燧动力的科技公司,这位是他们负责技术的副总裁,季萦女士。”
随即岳铮又向季萦说道:“这位是庞先生……”
鉴于对方身份和梁翊之一样,都有双重性。
她话锋一转道:“和梁先生是同僚。”
这样,季萦便懂了。
“青燧……”庞仕钧故作回忆,随即恍然,“就是前不久发布‘启夏’储能技术的那家公司?了不得!”
他向季萦伸出手。
季萦的目光与庞仕钧对上,脑袋突然一阵刺痛。
记忆的碎片从四面八方涌入脑海。
14年前,在左右车辆的逼迫下,她乘坐的车被后方车辆第一次猛烈撞击,惯性让她狠狠撞向前座。
她惊恐地回头,透过碎裂的后挡风玻璃,与后方车辆前挡风玻璃后的那张脸四目相对。
距离如此之近,那司机冰冷的目光如同来自地狱,深深地烙在她的记忆里。
而此刻,那张脸与眼前庞仕钧的面容,分毫不差地重合了。
接踵而来的第二次撞击更加猛烈。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车子掀到空中翻滚了半圈,随即重重砸破护栏,沿着陡坡一路翻滚坠下,最后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砸进了冰冷的河里。
那只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瘦小的身躯,竟也值得他动用如此狂暴的力气,必须将她置之死地?
季萦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与晕眩,差点站不稳,姜染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
“季总怎么了?”庞仕钧适时收回手,面露关切,“脸色这么差,要不要紧?”
他语气温和,那双审视的眼睛却像探照灯般锁住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难道……她认得他,她就是……
季萦借着靠在姜染肩上缓气的短短几秒,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再抬头,脸上已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唇角牵起一抹得体的,却略显虚弱的笑容。
“不好意思,有点感冒,又没睡好,失态了。”
庞仕钧眼底的探究稍缓,语气愈发温和。
“原来如此。翊之也是,太不会照顾人了。改天见面,我得好好说说他。”
“不关他的事。”
季萦脱离姜染的搀扶,站直了身体。
庞仕钧则小事一桩地笑道:“季总不必见外。我和翊之是老同学,关系非同一般。甚至,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对他讲的,我都可以代为转达。”
“庞先生好热心呀,人家是夫妻,想说什么话,应该不用麻烦第三方吧。”姜染不咸不淡地把话给他怼回去。
“噢哟,对,你看我忙着关心季总,把这茬儿给忘了。”
庞仕钧大笑。
季萦听得出他在试探她背后是否藏着不能言说的秘密,也更是在警告她,他与梁翊之有着深厚的情谊。
季萦回以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出弧度的微笑,续而疏离又礼貌地说道:“公司分部初立,杂事繁多,就不耽误庞先生的宝贵时间了,失陪。”
说完,她便带着姜染离开。
庞仕钧盯着她那挺直却单薄的背影,眸色渐深。
就在姜染给季萦拉开车门时,他忽然扬起下巴,喊了一声:“季总,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