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的廷议上，皇帝仅仅流露出要把定王和永王就藩的口风。
朝堂之上那帮善于揣摩圣意的大臣，却隐隐察觉到了皇帝意图。
当天晚上，寄宿在蒋德璟府上的李晟，在蒋德璟儿子的招待下，不免多喝了几杯。
酒醉的李晟，一时口快，便把他父亲李邦华，建议皇帝让太子南迁的事情说了出来。
酒宴之上伺候的几名侍女之中，其中有一人，原是陈演安插在蒋德璟府上的奸细。
当晚这个婢女，就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这个时候陈演虽然罢相，但崇祯对他却是颇为宠信，加上陈演并没有犯过打错。
所以他并没有落得周延儒这般下场。
“昨日我就听说蒋德璟先入了宫，之后皇帝就在文渊阁举行了廷议。”
“原来背后竟然还有这层深意。”
接到消息的陈演，不由得意的笑了。
被皇帝赶出朝堂的他，在京城已经赖了一个多月。
因为他不想离开京城，他还想再次起复，毕竟内阁大学士的权势地位，对于贪恋权势的他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来人啊，把这封信交给兵科给事中光时亨。”
陈演一番思虑下，认为这是自己起复的好机会。
眼下朝廷首辅未立，阁臣明显缺员，若是把蒋德璟踢出局，他显然还是有机会入阁。
毕竟到现在，皇帝并没有明发诏书，免除他内阁首辅的职位。
兵科给事中光时亨，一个只有正七品的小吏。
陈演当朝一品，内阁首辅，为何会给他写信呢？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光时亨是朝中东林党的代言人。
别看给事中官职不高，但他在大明朝的中枢权利，堪比“纪检委”的存在。
上到一品宰执，下到九品芝麻官，给事中都可以上奏弹劾。
即便是都察院那些御史，也没有六科给事中威风。
崇祯继位之初，在意识到东林党人把持朝政意图之后。
为了牵制这些结党之人，他的内阁大学士，就不再启用一个东林党人。
还算聪明的崇祯，启用的大学士人员，都是非东林派系，目的就是让这些非东林派系的人，来牵制东林派系的人在朝堂的权势。
但是经过万历，天启两朝的发展壮大，进士半江南，士林皆江西的文官集团。
已经牢牢打上了江南东林党的烙印。
凡是江南士子，多多少少都烙印着东林一派的印记。
就拿蒋德璟来说，他虽然不是东林党人，但出身福建的他，在天启年间，却与东林党领袖文震孟私交甚笃。
在受到阉党迫害期间，蒋德璟曾一度在文震孟家中避难。
如今朝中内阁之中，虽然没有东林党人，但六部尚书之中，却有多人是东林党人。
比如户部尚书倪元璐，就是东林一派。
而倪元璐，还有南京礼部右侍郎顾锡畴，都是蒋德璟举荐，才获得升迁的。
虽然倪元璐确实以才干著称，但他也是坚定的东林一派士族。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倪元璐虽然才干过人，博学多才，却始终未能入阁拜相。
陈演贪财好权，但他昏庸无才，做个点头首辅，显然是附和朝中东林一派的利益。
这也是他能够继任周延儒，担任首辅的原因。
“好个李邦华，好个蒋德璟，这要跟我江南士林抢食啊。”
看到陈演送来的信，光时亨想到江南士族的利益，不由发出了一声冷笑。
东林党人本来只是一个松散组织，在江南各省发展出几十个机构，比如比较有名的复社。
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利益，那就是守住江南士族的进士官位。
除了进士官位外，还有江南的土地财富，政治利益，这些东西，经过大明二百多年的发展，那可都是士族们既得利益。
皇帝太子一旦南迁，北方的勋贵集团，以及皇帝势必要在江南，抢夺官位，土地，财富。
这对于江南士林集团来说，无疑与割肉。
同理，北方的勋贵集团，在北直隶繁衍百年，手中的土地房产，财富都在京畿四周。
一旦南迁，土地房产不就成为了泡沫？
这也是魏藻德，这些北方士人，坚决反对南迁的原因。
光时亨虽然只是一个小卒子，但他却是一只过了河的小卒子。
作为朝中东林党的代言人，别看他官职不大，却能够与陈演说的上话。
与朝中勋贵集团，也有一些联系，甚至魏藻德府上，他也能递话。
这不是他能力强，而是他背后的人脉，太过神通广大。
而这就是大明的文官集团，他们虽然还没有架空皇权，但却已经让皇权忌惮。
即便是崇祯这个皇帝，也不敢轻言对他们生杀予夺。
陈演为什么要给光时亨送这封信，就是希望借光时亨的口，把事情闹大。
从而把崇祯或者太子南巡的路给堵上。
南迁？
无论是北方士族，还是江南士族，包括满朝勋贵集团，都是百害无一利。
对于他们来说，皇帝可以换，但自家利益不能断。
现在李自成还在关中，千里之外呢，他们丝毫没有危机感。
即便李自成真的打进了燕京城，只要他们抱团投降，荣华富贵还是自家的，至于瞎折腾南迁吗？
次日，京城之内，便传出了皇帝有派太子南巡的谣言。
一时舆情汹汹，劝谏的折子，仅仅一天时间，就堆满了崇祯的案头。
作为泄密者的蒋德璟，也被推上了“热搜”，在有心人的造谣下。
蒋德璟与李邦华密谋，意图护送太子南下监国的消息，也在京城传了开来。
面对这样的阴谋，蒋德璟无法辩解，崇祯也是恼怒异常。
“传旨，罢免蒋德璟东阁大学士和礼部尚书衔，着起返家养老去吧。”
崇祯倒是没有想要杀蒋德璟，只是他向来痛恨泄密者。
蒋德璟泄密一事，自是让崇祯十分不满。
得知蒋德璟被罢免，同为蒋德璟福建老乡，素来交好的黄景昉，独自入宫面圣道。
“陛下，蒋阁老才干卓著，不能因为一时谣言，就罢免朝廷重臣，还请陛下收回圣命。”
“怎么，你这是要挟朕吗？”崇祯很不高兴的盯着黄景昉，冷声说道。
“尔等是同乡，今日前来同情，分明是结党营私，汝要是不满，朕也准你返家去。”
黄景昉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愤怒，本着公心而来的他，被皇帝如此羞辱，羞愤不已的他，当即叩首道。
“谢陛下隆恩，微臣家母年迈，这就回家尽孝。”
“一帮逆臣，逆臣……”
看着黄景昉离去的背影，崇祯脸色铁青怒骂了一句说道。
“王大伴，传旨陈演回来吧，让他明日举荐范景文入阁办事。”
“奴婢领旨。”王承恩躬身而退。
崇祯之所以愤怒，也是恼羞成怒，其实他的内心之中，虽然暂时没有想要太子去南都的想法。
但是让定王和永王去太平和宁国，在他看来却是不错的主意。
这样在危急的时候，即可给太子打前站，也可以留一条后路。
可如今被蒋德璟这么一闹，这个想法显然破产了，这如何让他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