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御花园南角。
君曜只让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陪着，漫步于花间。
过一段时间，君曜便会这样放松一下。虽然说是赏花，可脑海中，依旧思考着一些事情。无法做到真正的游走于花间。
“皇上，这边走过了，该往那边去了。”太监提醒道。
君曜只想着国事，思绪这才被带回来，定眼一看，果然是刚才就走过的牡丹丛。
君曜看了看身后，那条应该走的路，本想转身继续而去，却又觉得索然无味，便道：“算了，回去吧。”
“是。”小太监忙道，便带路往出去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这片花丛的入口，便见非墨曦堵在了路口。小径很窄，两人并肩恐怕都要肩生摩擦。
“贵妃娘娘。”小太监见非墨曦突然出现，连忙行礼。
非墨曦点点头，也做了个万福：“见过皇上。”
“起来吧。”君曜在这里遇见非墨曦，虽然颇有意外，但是既然她来了，君曜自然猜到了，她是为何而来。
非墨曦也确实是有备而来。
她让凝儿关注了下皇上的举动，才制造了这场明显的“偶遇”。
“你最近好些了么？”君曜知道非墨曦永远都会恨他，甚至他自己每次看到非墨曦那面无表情的脸，也会立刻便想到造成这结果的原因，进而感受到非墨曦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连他，都觉得此事过于残忍。
可是，除了愧疚，他再无事可做。
“还好。无人骚扰，倒也心安。”这便是非墨曦的感受，没人来打扰，是她现在最大的福。她可以每时每刻，感受着肚子里的孩子。
君曜看了看，非墨曦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心中也觉得一阵温暖传来，还好，不管如何，谁也夺不去他是那个孩儿的父皇的事实。
“你最近想做什么，吃什么，都吩咐下去。若是觉得闷，随时可以出宫去走走，只是要记得多加派些人手。”君曜还是想尽可能对非墨曦好一些，就算得不到她的原谅。
非墨曦只是非常官方地微笑道：“嗯。谢谢皇上关心。”
“朕还有事忙，你便慢慢赏花吧。你们留下伺候贵妃娘娘。”君曜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君曜已然忘记了，非墨曦出现的时候，他就猜到的事情。
“皇上……不陪我走走么？”非墨曦依旧淡然，似乎她并不急切君曜留下来。但是她来这一趟，却是要给君昭求情的。
“哦，看朕，明知你……”君曜差点将心中记起的事情又说出来，连忙打住，“你们都在此候着……”
“是。”太监宫女应道。
便在这种怪异的对话中，二人似乎都暴露了自己的意图，却都不说破后，“成功”并肩散步了。
因照顾非墨曦的身子，君曜的脚步一浅一深，一脚在石台阶上，一脚在草丛中。
二人走出不远，非墨曦便直接入主题：“皇上，要将君昭嫁给东方太子和亲？”
“嗯。等东方宇告诉赤金国君主此事，无异议后，朕便会昭告天下。”君曜并不去隐瞒，非墨曦来找他，那君昭自然已经告诉她一切。君曜便只需当做一切已成定局的样子便好。
“君昭真的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么？”非墨曦看着君曜，“你应该知道，她已经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当宇宸需要她的时候，喜欢与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我也喜欢你，可是……”君曜不愿意说下去，那些事情出自他手，他却比谁都不愿意回想。谁都以为是他的冷血，却不知他那时候的形式，便如同脖子被架上了刀刃。看似君临天下，生杀随意，真正的情况却是不得不为之。
“和亲之事，自然是关系天下。自古也都是君王巩固江山、联系邻国的普遍办法。你刚登基，有此举，无可厚非。可是，君昭之灵性，让我不忍她接受此命运。所以，我特来求你。希望可以有可以缓解的办法，或者换作他人……”非墨曦把姿态放得很低，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尽挖苦之能，君曜并不是这一切的主导者。只是局势让他，只有有某一种选择。而那种选择，恰恰必须造成伤害。
拆开一对有心鸳鸯，确实太过残忍。虽说宫中只有两位公主，若不是送君昭远嫁，便只能轮到君晴。这样对君晴也不太公平。但是，非墨曦顾不得太多，这也算是她的私心吧。君晴小君昭些，而且也未听说君晴有了心上人，也许造成的伤害会小很多。
“和亲之事，早在朕登基之前，便有想法。若是朕可以选，也会首先考虑君晴。可是，那日东方宇见过君晴之后，便已经不可回转。朕只好投其所好。毕竟，能有感情产生，对于出嫁和亲的公主，算是难得幸运的事情。”
君曜的考虑没错，东方宇既然对君昭动了心，君昭嫁过去后，至少会得到宠爱，不会受到孤单冷落。
而且，君旬与东方宇几日相处下来，也认为东方宇人品正直，将来也定会成为一位明君。这样的人，既给了承诺，君曜认为值得托付。
“也许你说的没错。可是，每每想到君昭日后的生活，就算东方宇为她倾尽一切，也无法博得佳人一笑，便心中不忍。”非墨曦不想君昭变得和自己的命运一样。
“一边是朕的皇妹的幸福，一边是整个江山的安稳，孰轻孰重，你应也有分寸。儿女情长，固然美好，可是朕连自己的都没有保护住，如何保护她的。”君曜变得有些激动，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懂他的痛苦，“不是我权横专断，是宇宸需要她，江山和百姓因为她，而变得更好。朕只能牺牲她。”
然而，非墨曦见君曜动了情绪，突然目光却柔和起来，停下了自己为君昭的求情，只道了两个字：“我懂。”
是的，她懂。就算是父亲之死，她也懂。可是，她如何能去理智的懂。
君曜本来快要爆发的情绪，突然就遭遇了一片寒冷，将心中的火焰定个成一片片霜。这一刻，他多想抱着非墨曦，痛痛快快哭一场。但是非墨曦的理智微笑，依旧让他望而却步。
他知道她会懂。他知道自己遇见的是一个可以与他分解忧难，给予他无限支持和理解的皇后。可是，他却把本来已经得到的这一切，亲手粉碎，化为乌有。甚至，本来要亲自为她加冕为后，也换做了别人。
非墨曦看着君曜因盈满液体而变得红透的眼，知道他此刻真的需要一个人的拥抱。可是，她还是没有去抱住他。只是想，她这样来求他改变主意，恐怕也是一种残忍。
看来那件事之后，不仅是她害怕君曜，君曜更害怕面对她。
非墨曦终于避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君曜。
君曜也转过身去，隐藏住自己的情绪。
气氛一下子陷入沉默。
“你有没想过，若君昭誓死不答应……万一一时冲动，做出傻事……”非墨曦真的一点也不意外，君昭会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我必须再残忍一些了。”君曜的脸回到非墨曦的视线，已经没有任何动容的痕迹。
“你还记不记得母后那日的寿宴？”非墨曦突然转了话题，似乎不再想谈君昭的事情了。
“嗯？”一下子话题跳跃太远，君曜不知非墨曦是何意。
“那日算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你。我还记得，当白离的琴声想起的时候，你的目光立刻明亮了一下。你懂琴。我想一个懂琴，喜欢乐律的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非墨曦停顿了，看着君曜。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皇子。回忆里的美好，过多久也都不会褪色。
君曜不说话，却也已经跟着回忆起了那些过往，他与非墨曦的彼此远隔和亲近。
“所以，其实，我对你的憧憬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就算之后我被不明的人劫持，消失了三日，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人是谁。那时候，你就已经对我有芥蒂了。可是，我当时真的很有信心，觉得我们的关系迟早会改善的。而后来的事情也验证了我的想法。只是，时间并没有走到那里就停止，你并不一直都只是一位皇子，你要登基，要掌政……要为这个江山，做太多太多事……”
非墨曦叹了一口气，“但是，在那个晚宴上，白离琴音响起的那一刻，我相信，你懂乐律，懂白离，懂君昭。我甚至相信，若不是东方宇阴差阳错爱上了君昭，你会让君昭与白离，花好月圆，成一世佳话。”
是啊，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恐怕比君旬和嫚儿还要浪漫、还要缠绵。
可惜，没有如果。
“你……依旧对我如此信任么？”君曜还以为，他在非墨曦眼中，早已成为冷血残酷的代名词。这些，就算他真的想到过，可最后没有达成，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一些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可是，非墨曦却一一说了出来。
“我不敢求你成全他们，但是，我求你，尽量让君昭不要这么痛苦。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我很喜欢她。”
不知不觉中，非墨曦已经轻轻握住了君曜的手。
二人不知多久，没有这样动情注目。
君曜只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非墨曦，永远不要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