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墨曦根本无法接受这个孩子的到来。
那是君曜的孩子。
若是以前,非墨曦肯定是很开心。
可是现在,难道要孩子出生后,告诉他,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被他父皇杀害的吗?
如御医所说,再晚几日,恐怕这孩子在还没有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在腹中夭折了。
上天让这孩子命不该绝,因为君昭来看她,而执意请御医来调理她的身子,才被发现了。
非墨曦自然明白,这龙子,特别是皇长子的重要性。但是,其中,也蕴藏着巨大的危险。
她是贵妃,贵妃于皇后之前怀上孩子。便是抢占了未来储君的先机。皇后定不会坐以待毙。恐怕最后的命运,比君皓的母妃更加悲惨。
非墨曦难道要因为自己的安危,而舍弃掉这个孩子?
但是,在她心中,如果真的打算舍弃掉这个孩子,自然不是因为害怕被加害。
而是,对君曜的彻底失望。
她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么?
她又真的能对君曜再无依恋么?
真的不要这孩子,不只是对君曜的惩罚,更是让他二人再无相互原谅的可能。
这便是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的原因,她做不出这个决定。
就如君曜,当初杀与不杀非和温,恐怕不论作何决定,都会后悔。
而这孩子,留还是不留,让她如何能决断……
“参见皇上。皇上……”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君曜也不管宫女们的行礼,直接闯了进来。
太医出门去配药了,屋中只剩下非墨曦一人。
见到君曜,非墨曦将头撇向一边去。如此虚弱的身体,她也无法行礼。
君曜还是被眼前非墨曦的样子吓到,身体枯瘦,似饥饿的灾民似的。如此身形,哪样是一个本应养尊处优的贵妃所具有的样子。
这样的身子,如何能承受一个新的生命的孕育和诞生!
“凝儿!”君曜大喊一声,似要发怒。
凝儿在门外,慌忙进来,跪下:“皇上,奴婢在。”
君曜指着非墨曦,转头怒目而视:“这就是你照顾好的贵妃娘娘!”
“回皇上,奴婢……奴婢们劝过了,可是不管奴婢们端来什么,娘娘都吃不下。”
“墨曦消瘦成这样,你们居然不来通知我!若不是,若不是三公主来报,难道你们要让朕的贵妃活活饿死?”君曜从未对凝儿发这么大的脾气,心中的不快,似要全部怪罪到她的身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凝儿也深知自己没照顾好贵妃娘娘,其实她心中也一直很是焦急,也想去通知皇上。但是却被非墨曦一再制止。
“是我不让她告诉你的,若要怪罪,便将我一并罚了吧。”非墨曦见君曜要责罚,再也受不了他的“推卸责任”,终于开口。
这是非和温被杀之后,非墨曦开口对君曜说的第一句话。
君曜收了怒气,“扣除这个月的饷银,将孙太医叫来。”
“是,是。”这处罚,已经是最轻的,其实能让非墨曦重新振作起来,凝儿受点处罚也是心甘情愿。在她心中,只是觉得,三公主若是早些来,该是多好。
此时的凝儿,还未被告知非墨曦有喜的事情,以为是三公主看到非墨曦过于消瘦,而喊的皇上。
不一会,孙太医被重新叫了回来。
这期间,二人依旧没有任何对话,君曜担心非墨曦身体,但是他知道,此刻,非墨曦恐怕一点也不愿意他说话。君曜又后悔自己跑快了,应该带着君旬和君昭一起来,他二人的话此时都比他管用。
看这情形,君旬和君昭应该是很“识相”的不来了。
“孙太医,爱妃的病情如何?”
“回皇上,贵妃娘娘谈不上生病,只是多日郁郁寡欢,导致身材消瘦。此乃心病所致,微臣开的方子,也只是用以调理,更重要的,还是娘娘解除心中所虑,则身体自然恢复。”
“孩子可安好?”
“回皇上。胎儿只是一月有余,还未成型,目前看来,应无大碍。具体则得三月之后,胎儿成型,方可知其健康。”孙太医回答。
君曜方安下心来,“好。不论如何,必保母子安康。朕命太医院,近期必须三日来诊查一番,且必须有朕在场。直到贵妃身体回转过来。”
“臣遵旨。”
君曜发现已无可交代,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孙太医退了出去。
君曜回到非墨曦的床边,“你还不打算与朕说话么?”
“臣妾也想有话说,可是大约是怀孕的缘故,一开口,就有一种恶心感,想吐。”非墨曦面无表情,就如同那恶心感真的是只是生理反应不适一样。
君曜被膈应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非墨曦所指的是什么,却无话可说。可是,他多么希望这肚子中的孩子,能化解一切。
那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希望,他一定要保护好他。
“对不起。”君曜正式的道歉,可是他也知道,这三个字多么的无力。
他也被这件事,折磨得并不好受。对非家的灭门之举,对他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他想见非墨曦,却也不敢见,更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见。
他想求得原谅,却也知道不可能被原谅。
做出那种决定,他便应该知道所要承受的一切。
不管是不是君曜自私,可是,一个非墨曦恨他,总比他负了这个国家的好。
所以,他应该承受她的恨。
“你不必对不起,那是你的选择,为了江山,无人能职责你的对错。”
非墨曦的话,却让君曜一怔。
“君曜,我也知道,不应该恨你。但是那些是我的亲人,我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不去恨你,我更不知道这恨会有多久。也许终有一日,我不恨了,却也不敢告诉你,因为那样就是大大的不孝。你有你的先帝之命,我有我的全家之痛。你扛不住了,妥协了,可以选着伤害我,伤害我的亲人。而我不能,我不能将这痛转移到任何人身上,那痛我必须记着,一辈子的记着。”
非墨曦的话语,太客观,太冷静,太冷酷,就算在理,却也让君曜内心发寒,越是这样,恐怕君曜越是难以求得原谅。
这种话,居然是一个女子说出来的,话中的倔强,话中的无奈,却带着识大体顾大局的残酷。
“你若真这么痛恨我,杀了我,我不会出手。”
非墨曦苦笑,他还是一点都不懂自己,她的想法,岂是为了一己私怨,而惹乱天下,“我说了,这痛,我转移不到任何人的身上。杀了你,我也会痛。杀了孩子,我更痛。用一种痛苦代替另一种痛苦,还是苦上加苦?我没那么坚强。”
“墨曦,负你,是我一身之憾。”恨一个人还能这么理智,君曜便知道,这恨,几乎是无法挽救了。他任何的想法和弥补,在非墨曦眼里,恐怕都只是无用之用。
“你走到这一步,就好好做你的皇帝。日后,也无需再来找我了。腹中的孩子,我只会好好护着,谁也抢夺不了。只求,她是一个女儿,这样就不用卷入下一次的王朝争夺中了。”这是非墨曦最大的奢望,她不求子凭母贵,只求她平安一生。
“好。”君曜无力答应道。
如此,非墨曦怀有身孕带来的兴奋,也就到此为止了。就好像,以后,也再也无法与他有关。
这残忍,是君曜未曾想到的。却又觉得,是他应得的。无论非墨曦做什么,他都无法怪她。
“恭送皇上。”非墨曦在床上,低了下头,算是行礼,面带微笑。
君曜失落地走出去,这里留下的,便是他在乎却又再也拥有不了的东西。那种赢得天下失了她的悲凉,天下谁人能懂。
今日非墨曦的这番话,让他震撼,却又绵绵无力。
“今后,贵妃的生活饮食,一日一报。如有人为难,第一时间通报。”君曜交代凝儿。
“是。”凝儿点点头。
君曜留下一枚令牌,持此令牌以后见他,畅通无阻。
非墨曦待君曜出门去,便无力靠在了床头,泪流不止。
她不舍得,不舍得那个人就这样,彻底离开了自己。可是,每一次的相见,都是一次的折磨。她爱他,也恨他,相见他,害怕见他,便只能躲着他。
非墨曦哭着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还好,终于有了一个寄托,他们的血肉,在她最需要一个精神支柱的时候,降临了。
与君曜的那番话,更是非墨曦对自己说的。以后,这片地方,便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了吧。
“委屈小宝贝了,娘竟然让你饿了这么久,以后都不会了。你要好好长大,知道么……”非墨曦与肚子里那个还没成型的孩儿交流着。
这个晚上,御膳房往贵妃娘娘那儿送去了好多大补的羹汤,据说,贵妃娘娘足足吃了一个时辰,直到肚子再也撑不下。那气色,也在一碗碗羹汤之后,明显有了起色。
君曜听闻这消息,在御书房,也终于有了一丝丝心安。
而书案上,空出来的大批军权,他还没想好,到底要给谁。
若错了,便是亲手给了别人,杀死他的机会。